一碗解酒汤抵不过三杯花雕酒,屋内久无的咳嗽声又频繁了,燕儿按照旧方煎了一碗药送进去却被你拦住。新疾不用旧药,你从一个巴掌大的木盒里取出其中一个瓷瓶倒了几粒黄豆大的药丸,让陆沉随水服下,他的咳嗽才缓和了一些。
“下回还乱喝酒吗,看把你难受的。”你嘴里数落他,这半年里日夜护着的人呐,可别几杯酒就让一切前功尽弃了。
陆沉瞧你心疼得不得了,身上的难受也算不上什么事了,他把人搂个满怀,心里正美着呢,连话音都有着飘飘然的乐,“不喝了,都听你的。”
他注意力被你手中那只做工精确的木盒吸引了过去,那质地竟是顶好的金丝楠木,才问:“之前也没见你制药,这些是打哪来的?”
“孙先生做来给我傍身的,平时一直收着呢。”你把木盒里的四只小瓷瓶取出来,上面分别系了不同颜色的线。
小时候爹不着家,你生过一场大病没人管,是孙先生路过家门口听见小孩哭声,这才把你的小命救了下来,尽管如此终究还是落下一些病根。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你都是靠孙先生的药养着,这些小瓷瓶也是给你救急用的。
“这个系了绿线的用来消暑清明的,这个系了蓝线的用来止咳平喘的,这个系了白线的是祛风退热的……”你一一把那些褐色的瓶子给陆沉说道说道,最后拿到一个系红线的,说:“这是……先生只说是用来救命的,没有谈功效。他说如果遇到药石无灵的时候,可以用这个药赌一把,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陆沉听完升起了要亲自去见一见这位孙先生的念头,他能确定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村间大夫。早些年清廷还未亡的时候,金丝楠木都是宫里的贡品,皇帝坐的那把龙椅就是用此木打造的。
而这个木盒能流落到民间,除了王公贵族变卖家产,就只能是御赐之物了。孙先生却随手就把它送人,还把救命的药也一并送出去,可见他对小姑娘是极为看重的。
“明儿教书先生就会过来上课,你要好好学,万万不可荒废了这一身好本事。”他说。
“啊?哦。”你愣愣地应了一声,不知道陆沉为什么忽然转了话题。
然而,翌日先来造访的却并不是陆沉请的教书先生,你正给他兑凉一碗新药,眼睛瞥了一眼他手上的那份报纸,版头用粗体大字写着警察局局长下课!连夜上任的新官究竟是何人?
这时,管家已经得令带着人进来了。
你见来人又是个穿警服的,立即警惕起来,陆沉在旁拍了拍你的手背,安抚道:“别担心,他是朋友。”
来人英姿飒爽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道:“潘家潘明予携妻前来问候陆老板了。”他自报家门后又朝门外喊了一声“卡翠娜”,见没人理他,自己只能讪讪原路折返,轻车熟路地跟逛自家花园似的。回来的时候手里牵着一位金发碧眼的洋装姑娘,谦笑道自家妻子被王府的景色迷住了眼。
陆沉也笑着拱手笑道:“潘局长与夫人特地前来,是陆某招待不周了。”
两人互相打趣完对方都笑了起来,在场的人只有你还云里雾里的,你悄无声息地扯了扯陆沉的衣袖,朝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潘明予是我儿时的好友,陆军大学毕业的尖子生。”陆沉简单介绍了一番,又把你介绍给潘明予。
潘家与陆家是世交,潘老在商界是有名的古董商人,陆老早些年给潘老喂了不少前朝的好宝贝,两家关系亲得很,子孙后辈们也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
这不,潘明予刚从陆军大学毕业,怀着一腔热血嚷嚷着要上前线。潘老自然是不愿意让自家侄子去冒险,又得知陆沉朝中有人,便让他从中打点一二,给潘明予指了条路。恰巧赶上这边的警察局局长被革职,陆沉便让他顶上去先应付老爷子一年半载再说。
陆沉不比潘明予大几岁,不过是潘明予所在的军校比较特殊,在校时间要比他长几年,这才使得陆沉早于他先毕业。
听两人讲完这些陈年旧历,你也大概知晓一二。
潘明予笑着朝你点头致意,亲切地喊了你一声嫂子。又瞧见桌面上放着一碗药,又问陆沉:“你不是说病已经好了,怎么又喝上药了,昨晚还饮酒?”
你听到他这句话顿时晓得昨晚陆沉是赴的那桌饭局,不由得接话说:“本来是快好了的,昨晚的酒可不把他的咳嗽又引起来了。”
潘明予朝陆沉看了一眼,见他被抢了话头依然笑眯眯的,算是看出来他在借媳妇儿的口怪自己,他也只好认了这哑巴亏:“嫂子消消气,这事都怪我没拦着,陆沉是替我敬的酒,以后绝对没有下次了。”
你起身给他们倒了热茶,让陆沉把药喝了,才端着碗出去,给他们腾出个谈事的位置。
卡翠娜在旁听了一会儿也觉得闷,跟潘明予打了一声招呼也出去了。她要找刚才那个个子小小的中国女孩聊天,夸夸她身上漂亮别致的裙子,要是可以的话,让潘明予去找人做几条穿穿。
洋人的热情和开放着实让你有些招架不住,卡翠娜的中文说得很顺溜,那赞叹的词滔滔不绝,嘴跟抹了蜜似的能把人夸到天上去,屡屡让人羞得要躲开去。
这两位访客来了没多久,潘明予就被手下叫去处理警局的事务,新官上任有的繁琐事够他忙上好一阵子了。
送走了潘明予和卡翠娜,你也给回乡的燕儿打点好一切,依约定让管事算了两个月的月钱给她,又额外抓了一些补品让她一并带回去好好孝敬自己的娘。
做完这些事,一整天的时间都过去大半,陆沉找的教书先生打来电话说路上耽搁了,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到。
院里少了燕儿,你也没有聊天打趣的伴,只好回屋拉灯抄书。孙先生给的医书已经抄了一大半,你也记了一大半。他以前说的那两本医书经典,你也已经背透了,只可惜人不在这儿,进师门这事恐怕不会再有了。
你翻开笔记,里面掉出一张眼熟的照片,你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夹进本子里的,拿起一看发现不是原来写了陆沉名字的那张。
照片背面写了两行字,你平日里临摹字帖多了,一眼就认出是陆沉的笔迹,其中有几个的笔画还特别多。前一句写着‘幸得吾妻长相伴’……
“不什么不什么仙,这写的什么字?”你抬头看向正在翻书的陆沉,他却朝你笑了笑,半晌才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念书,以后就能看懂了。”
你顿时撇下医书扑过去要锤他,让他笑话自己不识字。陆沉牢牢握住这没点劲儿的拳头,问:“本草纲目里成百上千的草药你都能记得牢,怎么认字就没这耐性呢。”
“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
你被问得一时语塞,细想了很久,才说:“以前我跟孙先生上山采药,他一边采,一边念它们的名字,我再回去翻书跟上面的图像对一对,就都记住了,而且先生还编了顺口溜,很好背的。”
陆沉这下倒没话说了,敢情她认字的顺序都同普通人颠倒过来。别人读书识字是先认字再记读音,她倒好,先记读音后认字。
既然如此,以后他就给她多念念书好了,挑些有趣的话本故事念,准能勾住小姑娘的注意力。
他想得专注,被你连喊几声才回过神来,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你的耳朵上那成色颇佳的耳环,问:“什么时候多了一副东珠的?”
“卡翠娜送的,哎!你别碰,耳洞还没好呢。”你皱着眉躲开他的手。
卡翠娜并不知道你没有耳洞,但礼都送出去了,不可能再要回来,你便让她给自己现戳一个。两人头挨着头捣鼓了好一阵子,才让王妈接了手,眨眼的工夫就弄好了。
你把耳边的碎发别起来,朝陆沉嘻嘻笑道:“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现在还疼不疼?”他用指腹轻轻抚过你的耳垂,眼里透出一丝爱惜。
“还有一点点,不过王妈说过几天就好了。”你说道。
“明天让人给你打点银的养一养,一开始别戴太重的,坠得慌。”他说道。
他这句话听到你耳里,经过几道弯似乎变了点意思,你不禁问他怎么这样了解这些姑娘家才懂的事。
陆沉偏偏不作答,蔫坏地让人自个儿胡乱猜想,他本以为能逗一逗你,看看能听出些什么有趣的话。怎料这回给你绕明白了,想到他有金器行的生意,知道一些佩戴首饰的注意点也不奇怪。
“小姑娘学聪明了。”他亲昵地屈起手指刮了刮你的鼻梁。
入秋的夜开始转冷了,连休息的时间也早了些许,你看书也看困了,便拉了灯上床。
陆沉也随即躺进被窝,自然而然地把人圈到怀里,自从你不抗拒许他搂搂抱抱之后,这人的动作就愈发放肆了。
“卡翠娜除了送你一副耳环外,是不是还给了些别的?”陆沉忽然问道。
“你猜。”你故意卖起关子,却不料给他递了空子。
他凑近你的肩窝细细嗅了一下,说:“嗯,一股桃子的清甜,是香皂吧。”
你感觉颈间被他的说话间吐出的气息撩起一阵痒意,不由地缩了缩脖子,手推搡着他不让他再靠近了。
“盒子里还剩一块呢,你喜欢这味道就拿去用好了。”
“可是我更喜欢现在的味道,同一款香皂用在其他人身上,味道也是不同的。”他低声道。
你听他说得一本正经,也觉得这飘洋过海的玩意很稀奇,问道:“真的?”
陆沉被这认真的语气给问得一怔,随即理直气壮地说:“真的。”
“好吧。”你全然信他的话,也就依着他了。
有时得寸进尺的举动往往都是有一便有二,千百年来柳下惠也仅仅只有那么一个罢了,而陆沉不是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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