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罢,四指压弦停住了那颤巍巍的余音,你望向面前端坐着的人,问:“这位爷,听完有何感想?”
瞧见自家媳妇儿正兴师问罪呢,陆沉赶紧敛了那哭笑不得的表情,老实说道:“我这是谈生意去了。你相信我吗?”
这话说得实在狡猾,但凡是出去喝花酒的男人回来保准都是用前半句话诓骗家里的女人,他一字都不带改的。后半句要是说不相信,就显得做妻子的不通情达理,对丈夫心怀猜忌,横竖都把自己的错摘干净了。
你久久凝视着那双深邃的眼眸,半晌才说道:“你说了我自然是相信的,就怕你不说。”你把手中的琵琶往桌上一放,继续道:“现在咱俩说句敞亮话,若是你有二心,尽早同我说,咱俩桥归桥路归路,好聚好散,谁也不欠谁的。”
世人为婚姻说尽好话,哄得姑娘们一个两个都往上扑,又何曾告诉过她们那山无棱天地合的铮铮誓言最终都会化为柴米油盐家长里短。
前是有情不得善终的父母,后是恩师千般劝阻。说的也不过一个理,自己是用一辈子去赌另一人的真心,而真心值几钱?即便你信这一次,他说的也是真的,那下一次呢,怎保准回回都是真的。
你这会儿算是明白孙先生那煞费苦心的一番话,如果没他授予了你一身本事,现在也没底气说出这番话,离了他换个地方也不是活不下去。现在把话说明白了,以后真到了这一步,也不至于大家都下不来台。
此言一出,陆沉脸上仍是笑着的,似是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身边人说出这样近乎无情的话。
他理应为小姑娘这份清醒而感到欣慰,这样日后她在拿主意的时候就不会被感情牵绊而拎不清事。但真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听着自然是刺心的。
虽说他确实没做对不住她的事,可这也只有他自己的清楚,现下他的爱人不存芥蒂选择相信他,若是再负了她这番好意,那就真不是人了。
信任一旦打破就无法重圆,一切解释都会化作无尽的猜疑,而活在猜疑里是一种折磨。
你不知道陆沉心里在想些什么,坐那儿不作声,平日里和善的笑,现在看着就觉得哪哪都碍眼,你气恼地伸手就往陆沉脸颊上掐,扬高了调子,骂道:“还笑!刚才的话听到没的?”
这一动手,刚才板着脸的气势就没了大半,十足一副悍妻训夫的画面。
陆沉马上就顺着这台阶下了,一把将你揽入怀里,脸往你手心里贴,笑着讨饶道:“夫人训得是,以后我定循规蹈矩,不越雷池半步。”
你被陆沉这句俏皮话说得再没有继续论事的心思,便想唤人去厨房里盛碗汤圆过来,虽说今天诸事不顺,但过节的习俗还是要有的,你大老远赶回来也就为了团圆。
“外边挂霜了,别出去冻着。”他温热的手掌覆在你的手臂上,探到一丝凉意,就带着你往床榻边的火炉边带。
你窝在他怀里把玩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忽然说道:“下次也带我进去长长眼呗,听人说那里没有限制。”
陆沉低头蹭过你的耳廓,低低的笑意近在咫尺,“那你得先回答我为什么想进去?”
你扭头看了他一眼,伸手使劲戳了戳他的胸膛,语气中也不知不觉间带了些许酸味:“漂亮的姑娘谁不喜欢,怎就只许你们男人看了?我也要看看姑娘们是怎么把人给迷得五迷三道的。”
“那她们要白费功夫了。”他握住你的手轻轻吻住你的指尖。
“家花哪有野花香呀。”你噘着嘴只顾着与他抬杠,手也没想着躲开他了。即便嘴上没说,但心里难免还会惦记着今天的事,酸话便止不住往外冒。
陆沉的指腹摩挲过你的唇瓣,作势细细端详着你:“野花可不及家花美。”话音携来一个绵长的吻,用似水柔情去安抚冒着酸泡泡的小姑娘。
你红着脸把他推开,囫囵起身去拿了个锦盒进来,同他说起掌柜交代的事来,不给他作祟的机会。那件喜服你先拿了回来,说这是他定的,签不签货还得要他瞧上一眼再做定论。
“既然修补好了,不妨试试看合不合身?”陆沉说着,拨开了锦盒的搭扣,把上边铺盖的防潮纸小心掀开。
你怔怔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不似开玩笑,便拢起那套沉甸甸的喜服,正欲到旁室去换,却听到他说:“都这份上了,还躲着人呢?”
你抱着衣裳回头冲他龇牙做了个鬼脸,嗔道:“要你管!”
进了旁室,你抖开手中华美非常的衣裳在镜前比了比,虽说平日已经见惯了各类精致的衣服首饰,可喜服却是一生一着的衣裳,其地位又怎是寻常衣服可以比拟的。
你卸了外衣只留一身洁净的中衣,才堪堪把喜服的上衣整理好,却发现下裙的样式与平时的不一样,裙头只有四个扣袢没有系带,这让你有些无从下手。
犹豫了片刻,你不得不向陆沉求援,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你手中的裙子,绕到你身后,示意你拢起衣摆。
你点点头依他的话做,只不过喜服做的放量小比较贴身,你这一手倒是把中衣也一并带起了,不经意间露了一段柔曼白皙的后腰。
陆沉在后边瞧得清楚,手上的动作却没有迟疑,那让人心猿意马的羊脂玉就被满绣的罗裙遮得严实,一点白都见不着了。
你透过镜子看着他为你细细整理衣裙,最后他也注视着镜中的你,朝你微微一笑,眸中有柔光涌动,他从你身后伸出手搂住你的腰,轻轻往怀中一带,亲昵地在你脸颊边落下一吻。
“你很美。”
这一刻实在美好得令人动容,陆沉握着你的手抬起做了一个起势,这姿势你见过,是西洋舞里的一个动作。
你就着他的手俏皮地旋了一圈,摇曳翻飞的裙摆使得布料上的绣样愈发灵动,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才在这一刻羞答答地绽放开来,悄然舒展的红花确实是美极了。
那栩栩如生的金鸾祥凤从红花中飞出,在霞色遮蔽间引颈长吟共诉云情雨意,海水江崖上激起细碎的浪花,映出鸾凤颠倒的身影。
转瞬间,又由云中仙境坠入汹涌浪潮中化作鸳鸯交颈,拨弄一江春水,暖意催开沿岸花草,盈盈暗香围绕,随着暖春破开薄冰,驱散最后一丝寒意。
鸳鸯潜入水草又作游鱼入水,共赴巫山**,双双隐没在江河之中,涟漪荡漾击碎银月,只留一片粼粼水光。
元宵之后,这个新年算是过去了,一切都恢复如常。教书先生带来了学校春招的消息,这一段时间你的日程都被先生布置下来的临考试题填得满当,倒是孙篱来过几回,见你忙着备考也不久留,只说让你有不懂的可以去找他。
孙篱这招使得实在巧,名正言顺地得把人从陆沉身边带走了,这回陆沉却没跟孙篱较劲,无论是出于什么用意,只要对你有好处的,他都不会拒绝。
在孙宅请教的这阵子,你时常在门外发现一些投递过来的信函,上边皆是写着“康宁,收”的字样,一开始你以为是送错了,问了孙篱才晓得确实是他的信件。
这事,你跟陆沉说起时,他却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敢情就你一人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是打小就跟着孙先生,这事你不知道?”
“先生从来不提自己过去的事。”你挨着陆沉坐一块,瞧着他的眼睛亮亮的,里面写满了八卦二字,“快给我说说,别人为什么喊先生作康宁?”
陆沉这回也笑盈盈地看着你,悠悠说道:“这消息得来可贵了,我得收回点本。”
他话还没收住,就感觉自己脸颊被亲了一口,诧异地转头便对上那双眨呀眨的眼睛,小姑娘脸上红扑扑的看得就可爱。
你如愿以偿地从陆沉口中得知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知道孙篱曾经是前朝太医时,更是惊得嘴都合不拢了,你从没想过孙篱的来头这般大。
孙篱本是汉人,又因医术精湛受到皇家重用,可满清容不得汉人为官,如果想要继续留任,就要抹了自己的姓。
当时的太医院几乎是群英汇聚之处,从五湖四海得来的珍草名药全部收归入库,盈千累百的医术名典随意翻取,这世间顶好的明医皆为朝廷所用。
孙篱最终还是为此忍辱抹了姓,由康王认作义子,沿用康姓,仅剩的单字篱,又因老佛爷觉得寓意不好,赐下宁字,从此他就只有这一个名——康宁。
世人皆知康宁康太医,不知孙篱是何人。
后来,朝廷动荡外夷乱华,天子享乐而民不聊生,他便舍了官名利禄,成为一名游荡四方悬壶济世的民间大夫。
而陆沉之所以会着手调查这些信息,全然是当初看到你那只小小的金丝楠木,由此推断此人不凡。
“好啊!原来你老早就把算盘打到先生头上!”
陆沉笑而不语,走一步算三步向来是他做事的习惯,而孙篱是他最重要的一步棋。
孙篱奉命于朝廷,半辈活在权谋中心,又岂会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之所以答应他,不过是恰好利益相合罢了。
这日子转眼便到了春花烂漫时,考试当天,孙篱把一朵并蒂红花插入你的发间,只说庭院的凤凰木开花了。
临进考场,你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又把发间的凤凰花折了一朵,稳稳地插在陆沉衣襟前的盘扣中。
“你这回一定要好好的。”
“好。”
两人目送着人进考场,孙篱才缓缓说:“她的名字取得不错。”
“谢谢。”陆沉不作谦虚得颔首应道,而后,转身朝拉开了车门,朝孙篱做了一个手势:“先生,请。”
两人一前一后在后排落座,孙篱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写了一列名字的纸,说这是他能邀到的好友,中医的名额他帮陆沉填了。至于西医,他倒是没辙。
“足够了,接下来交给我便是。”
陆沉妥当地把这份名单收好,又让人把车往租界开去,他望向一旁的孙篱,笑道:“不如去参观一下选址吧,院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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