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医院

过了晚上九点,英中对面的店铺关了三分之二。

上次接岑宴秋的那辆加长埃尔法与夜色融为一体,寸步不离地向前缓慢挪动,三名保镖与他隔窗相望,画面一度十分诡异。

狄琛选择最近的一家奶茶店,脚步一顿:

“就这家吧。”

英中校门口到这家店铺,几十米的路程,岑家的司机开了整整五分钟。

真是难为他了。

说完,岑宴秋颔首,纡尊降贵地发出一个单音。

陆今说得很对。

狄琛心想,他不喜欢岑宴秋,一点都不。因为披了层“仇人之子”的外壳,他永远抹不去对岑宴秋的偏见。

他上学晚,所以比同龄人大一岁,又因为狄书惠的病早早接触社会,在他十八年的人生里,再怎么挑挑拣拣也找不出一个比岑宴秋还难相处的人。

“您好,需要喝点什么?”

狄琛看向岑宴秋,这个被请客的人后退半步,声线冷硬:“随便。”

店员第一次见这么“随便”的顾客,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尴尬地推荐道:“我们店新推出几种夏季新品,像果茶有桃气莓莓、茉莉香柚,奶茶有刚返场的薄荷青绿,您更偏好奶茶还是果茶呢?”

岑宴秋:“我很少喝奶茶。”

“……”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狄琛打断道,“他对这方面不太了解,我替他选。”

他眯着眼看向饮品单。

每家奶茶店都会做杨枝甘露,而且那天岑宴秋和褚易的单子里也有它,选这个总不会出错。

下单之前得遵循一下本人的意愿,他偏过头问:“杨枝甘露你喝吗?”

岑宴秋仿佛察觉到刚才的尴尬气息,哼了一声,没回答。

狄琛果断作出决定:

“你好,要一杯杨枝甘露,少冰,五分糖,不加小料。”

制作台上的榨汁机运转起来,两个店员一个切芒果,另一个倒椰浆。

他和岑宴秋无话可说,与其说些没用的话,还不如跟车里的保镖大眼瞪小眼。

“你什么时候学的彩绘?”

第一个打破寂静的是最不可能主动破冰的岑宴秋。

狄琛感到意外,但还是认真答道:“初中。”

“以前我住的街道不定期办一次墙体彩绘的活动,七十块钱一平方米,一整天画下来能赚大几百外快。”

未成年很难找到工资高的工作,但他从小体力好,替人跑腿搬点东西、在后厨打打下手也挣得了钱。

这种艰苦讨生活的日子,像岑宴秋这样锦衣玉食长大的人未必懂得。

他也不奢望岑宴秋理解。

“听起来,你过得很辛苦。”

岑宴秋眸光微动,音调还是一如既往的生硬,神情却柔和许多。

他罕见地说了句人话。

“您的杨枝甘露,请拿好。”

店员将橙色渐变,内里浮动着颗粒状西米的奶茶送到狄琛手中。

他转交岑宴秋,等这人喝完,他便成功完成了陆今布置的第一个“作业”。

岑宴秋在“很少喝奶茶”这件事上没有说谎。

光吸管他都插失败了三次,最后还是狄琛帮忙插进去的。

见岑宴秋喝奶茶的动作没停,想来这次误打误撞,恰好选中了他喜欢的口味。

但狄琛的侥幸心理没持续太久——

喝到一半,岑宴秋拿开吸管,薄唇周围起了大小不等的红色斑块。

连带声音也变得沙哑:

“我好像有点……喘不上气。”

狄琛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心中不禁冒出一个猜测:

岑宴秋该不会对芒果过敏吧?

杨枝甘露第一口就能喝出芒果味,假如他对芒果过敏,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变相向阎王爷挑衅?

难不成,他不知道自己对芒果过敏?

埃尔法里的三个保镖第一时间发现不对,两人将岑宴秋搀进座位,一人把那半杯杨枝甘露封进玻璃盒,然后眼神示意狄琛跟他们一块上车。

“看着像过敏的症状,”狄琛摸索到车窗的控制键,保证空气流通,“必须去医院挂急诊。”

司机等红绿灯的时候朝后视镜瞥了一眼,年过半百的人,因为操心头发白了一半。

年轻那会儿他就在岑家当司机,老家主做事雷厉风行,现任家主说一不二,这份活不好干呐。

“少爷,要不我给李医生打个电话?”

李医生是岑沛铨的私人医生,全天候无条件待命。

“……不用。”

岑宴秋嘴唇发肿,脸上的红印在慢慢扩大。

听到“李医生”三个字,他的反应非常抗拒,或许也是在抗拒李医生的雇主,岑沛铨:

“不要惊动李医生,这件事也别向我父亲汇报。”

“明白了。”司机无奈道。

轿车开进玉临某家三甲医院,司机把车泊入停车场,一名保镖在前台挂号。

晚上急诊室病人比较多,岑宴秋虽然一直皱着眉一声不吭,但狄琛知道他此时应当很难受。

紧要关头没人会和一个病人过不去。

他找了个座位让岑宴秋坐下,然后在队伍里好言好语地和几个排在他前面的病人说明缘由,询问能不能让一让号。

一个中年女人表情松动,狄琛朝抱着书包的岑宴秋指了指,她不忍心地点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检测结果的确是过敏。

医生开了过敏药,说暂时先挂一天点滴,后续视情况而定。

狄琛拎着他们两个人的包,陪岑宴秋坐到输液区。

这个时候他不能走,毕竟杨枝甘露是他买的,他负全责。

保镖把药送上来,岑宴秋怏怏地垂着眼,不容置喙道:“你们在车上等我,这里有他就够了。”

“可是……”

“我不想把话说第二遍。”

岑宴秋说一不二的性格很大程度遗传自岑沛铨,保镖不敢不听他的,按命令转身离开。

“请五十四号——岑宴秋,上台输液。”

叫号系统发出冰冷的电子声音,岑宴秋将书包靠在椅背,起身的下一秒,他面无表情地回望狄琛一眼。

他本来想说“你一个人呆在这占位子”,结果狄琛一下从座位弹起来,心领神会道:“要我陪你打针吗?走吧。”

岑宴秋:“……”

他有说话吗?

有些人天生晕针晕血,狄琛以为岑宴秋不是前者就是后者。

走到输液台,护士看他们是一起的,扎针前还调笑了一句“好朋友打针也要手拉手啊”,害他莫名挨了一记阴测测的眼刀。

针头刺入皮肤,输液管内短暂回血,而后被护士弯绕着缠了一道。

整个过程,岑宴秋没有任何恐惧情绪,出奇的平静。

狄琛举过吊瓶,心想可能他只是单纯想找一个人陪。

重新回到输液区,狄琛挂上吊瓶,在他们共同安静了二十分钟后,半问半猜道:“你知道自己芒果过敏吗?”

“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喝那杯杨枝甘露?”

“……”

一本数学教辅在腿间摊开,岑宴秋右手输液,左手勉为其难地写下一个字母A。

“我第一次吃芒果是在三岁的时候,当时用完过敏药,很快没事了。”

他微微低头,过长的睫毛在眼底扫下一层浅灰色的阴影:“时间太久远,我不记得芒果是什么味道。也很少吃甜食,我父亲说甜食吃多了蛀牙。”

这次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人换成狄琛。

如果岑宴秋不姓“岑”,他也许还能同情地宽慰他几句。

不过接近岑宴秋是他当下的首要任务,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强迫自己情愿。

组织语言的间隙,岑宴秋抿了抿唇,说道:“我过敏的事,别告诉其他人。”

虽然没说为什么,狄琛点头应下来:

“好。”

高二的作业量较高一加重许多,狄琛现在看起来轻松悠闲,是因为他早在学校就趁着每一节课间和午休,把全科的作业紧赶慢赶地做完了。

岑宴秋在火箭班,布置的作业自然多得多。

他手头正在做的是本蓝色的教辅,封面颜色深一些,狄琛余光一瞥,在他第三次把B写成D时说道:

“你左手不方便,我帮你写吧。”

岑宴秋没拒绝,中性笔夹在教辅中间的缝隙里,任由狄琛拿去了。

转到玉临念书之前,狄琛上的是另一座城市的普通公办,在班上成绩中等偏上,还算不错。

但也只是“不错”。

把他放到精英云集的英中,这点“不错”就很不够用了。

秉持“一个题不会跳下一个题”原则,他宛如立定跳远,从正数第九道题一路跳到倒数第三题。

他翻回前一页,后背冷汗涔涔,假装审题地勾画出一些数字信息。

“第九替选B。”

岑宴秋把点滴速度调快,没看教辅。

“第十题D,填空题第一题答案-1,第二题……”

依次报到解答题,借用狄琛的手,不到半小时两面习题便解决殆尽。

不远处,岑家的司机招手叫他的名字:“小狄!”

狄琛合上教辅书,他走得太急,放在扶手上看时间的手机滑到地上也没发现。

岑宴秋弯腰拾起,手指不经意间误触屏幕,划开了手机页面。

入眼是微信的聊天窗口,唯一一个置顶人头像一片黑,昵称一个黑点,最新发出的消息是“我在你们班后门等你”。

当时他没看手机,自然没回狄琛的消息。

前方那道瘦高的身影端着纸杯往回走,他若无其事地把手机还原到原来的位置,左手食指搭在膝盖上,很轻地点了两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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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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