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展熹承瞥过的视线,厉皎抬眼表情不变,只是回视朝他轻轻歪了下脑袋。
扭过头的瞬间,展熹承就意识到自己这行为太像欲盖弥彰,可要是转回头,又不好说是显得理直气壮还是反复无常。几番犹豫,展熹承再次迅速地将飞速转动的心理变化归因于自己不喜欢厉皎。
没错,就是这样。
展熹承素来崇尚毕其功于一役,能够以绝后患解决的问题绝不拖泥带水。可是最近只要一碰到厉皎,往往事情就朝他不曾设想的方向发展。
展熹承不喜欢这种变化。
真的一点都不喜欢。
因此他决定当作对今天是厉皎生日这件事当作毫不知情。
然而越这么想,展熹承的注意力就越不由自主地落在厉皎身上,仿佛正负电极的自然相吸。对面的小团体显然是以名叫陈惟竞的男生为首,可展熹承略略扫视就知道,实际上最有话语权的反而是不声不响的厉皎,相反,陈惟竞做什么都要先看向厉皎,先过问厉皎,其他人也早就习以为常。
但展熹承莫名不太想看见这幅画面。
于是他垂眸默默收回视线。
十秒钟后。
又转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陈惟竞奇怪道:“你看什么呢?”
“随便看看,这你也要管。”厉皎目光追逐着远处落单的瘦弱身影,语气随意,从始至终都没正经打量展熹承一眼,将“不熟”装得炉火纯青。
陈惟竞打眼细瞧,“啧”了声眉头逐渐拧紧:“这人什么毛病,老斜着眼睛跟谁欠了他钱似的。”
听罢厉皎还没接话,身侧的杨楦倒先不假思索地面露嫌恶道:“那不是张屿吗?”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碎嘴,还是其他缘故,展熹承瞥见厉皎皱了皱眉:“你认识他?”
宣河京也默不作声地看了杨楦一眼,似乎是意识到自己不该多话,他尴尬地打了个哈哈:“……不太熟,只是以前在同一家补习班,就记得他们家人都挺奇怪的。”
“……”
集合哨声响起盖过了窸窸窣窣的交谈。
几个小时后,老城区文德里街道的宠物医院,展熹承暗自在内心唾弃了自己一秒钟。
早春的乌桕叶尖泛着细嫩的黄绿,正仔细查看狗粮配料表的厉皎抬起头,又是微微偏了下脑袋,不同的是,这次嘴角漾着酒窝的弧度。
厉皎抬手接过展熹承递过来的一盒蜜瓜蛋糕,故作惊讶:“给我的?”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展熹承反问,顿了顿又自觉好笑地点了下头道,“嗯,给你的,生日快乐。”
谁知厉皎根本不放过他,摘下蛋糕联名附赠的兔子形状的宝可梦贴纸,似乎在端详着该贴到哪里:“你不是说不想见到我吗?”
“我说话管用吗?”展熹承好言好语,“况且生日送祝福是基本礼仪,换成别人我也会这样。”接着略显不自在地转移话题,“可可新的寄养家庭你找到了吗?”
此时街道行人稀稀落落,他们所站在的拐角本就是视野盲区,沿路花坛的植被扶疏处时而传出一两声啼鸣,车辆往来穿梭。
听他这么说,厉皎悄无声息地敛了敛笑意,轻声道:“……那接吻也是谁都可以吗?”
展熹承一怔地挑了挑眉:“当然不是。”
尾音刚落,货运卡车轰鸣着呼啸而过,遮蔽了斑马线对面的一切视线,就在这个转瞬即逝的空隙,厉皎将新买的狗粮跟蜜瓜蛋糕一气儿塞回展熹承手里说:“那我不要这个。”
接着飞快地在他唇角咬了一口。
残留的触感清凉又柔软。
比起先前火烧火燎的热意,这回更像是夏日漂流着薄荷叶的池水浇在了心脏。
细密的刺痛,裹挟着电流划过般的酥麻。
“比起蛋糕,生日礼物我更想要这个。”厉皎舌尖舔了下嘴角,不慌不忙地退开挥了挥手转身,活像做了坏事就扬长而去的骄矜小狗。
展熹承却拉住他的手腕。
厉皎回头。
展熹承垂眸看着他:“你现在去哪里?”
“乐团排练啊。”厉皎想了想又说,“排练结束还得去一家剧本杀店,有人非要给我过生日。”
展熹承神情不动,下颌却悄悄绷紧:“那个红卫衣吗?”
“啊?”厉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嘴角一点点翘起,仿佛在看一只故作镇定却竖起警戒线的猫。
“展熹承。”厉皎笑了笑,凑近一点,眼睛藏着月色一样的光晕,“你怎么偷听别人说话?”
展熹承耳垂的血红没褪,欲盖弥彰地偏了偏头将手里的蜜瓜蛋糕又递过去:“……生日礼物两个不行吗?”
厉皎嘴角的酒窝更浓,像是忍着没笑出声,半晌轻声说:“那你陪我吃。”
“你不是不习惯别人给你庆祝生日吗?”展熹承还记得他中午说的话。
厉皎一副“你真是很笨”的眼神,撇了撇嘴无语道:“是啊。”
“但你不一样。”咬字发音让展熹承印象异常深刻地说,“展熹承是展熹承,别人是别人。”
乌桕新芽的枝影在砖石地面晃动。
展熹承不知道是季节交替的温差导致感冒,还是被美色所惑,总之他晃了下眼,心想情况好像真的不太妙。
眨眼间,一叠浓绿如盖压下,已经是夏天了。
深夏溽热,蝉鸣交叠着斑斑点点的太阳光晕,文德里小区的老式南方楼宇建筑香樟遮顶。
杵在六楼门口的展熹承捋了把额前碎发,没想到自己趁雨送外卖都能全身而退,临了被顾客兜头泼了一身水。
看见眼前白色T恤还浮着香波泡沫的厉皎,展熹承心念电转,了然地松开手,却并没有点破对方故意找机会见面,将外卖袋搁在玄关柜子上:“麻烦确认一下订单送达,我就先走了,谢谢。”
厉皎抬手就扯住他的袖口。
展熹承回头。
“你就这样出去吗?”浴室蒸腾的水汽将厉皎惯常苍白的脸色熏染出了润泽血气,“洗澡换件衣服再走吧。”
展熹承是真无所谓,可他偏偏要故意跟厉皎唱反调:“谢谢,不用了,我最近比较忙,可能没时间把衣服送回来。”
厉皎快语道:“没时间就先留着,又不着急让你还。”
展熹承却依然“不识好歹”:“白拿客人的东西就更不好了。”
厉皎:“……那你微信转账吧,很便宜,几十块钱。”
展熹承张口就来:“哦,我不用微信。”
厉皎:“……”
展熹承一脸真挚:“而且几十块也挺贵的,我不知道够不够,抱歉,客人您总不能强买强卖吧?”
厉皎:“……”
哪怕再蠢钝如猪的人都能听明白展熹承这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有点异样,纪行刚艰难地扶着尾椎骨从地上爬起来,就被捧着剩下半壶冷泡茶的沈楷言拽到旁边。
鲜少挨呛的厉皎更是太阳穴一跳,眨了眨眼睛,试图心平气和道:“所以你衣服都被弄湿了,不生气吗?”
展熹承提了提嘴角,刚一大方地点头,只见厉皎抬手就拽住正准备退避三舍的沈楷言,拿过玻璃壶将剩下的半壶冷泡茶泼到了展熹承幸存的另一半白色T恤。
展熹承:“……”
纪行:“?”
沈楷言:“!”
“现在呢?”厉皎语气不变,乌黑的眼底却满是挑衅。
展熹承垂眼扫了扫滴水的裤脚跟运动鞋,抬头想了想,轻笑出声:“现在有一点。”
他眼裂不锋利,总显得看石头都像一见钟情,但偏偏不悦似笑非笑的时候格外透出一种压得人呼吸不过来的气场。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们两个先冷静一下……”沈楷言大气不敢喘地试图劝架。
约莫两天后,纪行在刨冰店失手打翻了一连冷饮,搞得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地像刚从锅里捞出来,那时沈楷言想起这茬,跟展熹承说:“你是不知道,当时我心里深怕这外卖帅哥真被厉皎谁都不惯着的脾气惹毛了,再看人家衣服被打湿后贴在身上,这宽肩,这手臂线条,万一动手我们这边的战力肯定捞不着好,别一拳给厉皎打成植物人了!谁能想到转眼你们俩就成好兄弟了哈哈哈哈……”
坐在对面的展熹承舀着刨冰,面上没什么波澜,心里暗道,其实是厉皎比较爱打人,尤其在床上。
小白狗爪子毫无章法地扑棱一通,效果甚微,因为往往半道就雷声大雨点小地收了力道。
陷入僵局的客厅,对峙继续。
纪行悄然无声地将柜子上的外卖袋运送到安全地段,拿了碗杨枝甘露出来,准备边吃边看戏。
谁知刚拆开盖子,厉皎倏地开口:“算了,你想走就走吧。”
只是话虽这么说,身体却还没完全跟上,手臂高高抬起又轻轻放下地推了把展熹承,接着也不等他反应,扭头就要离开客厅。
刚走两步,又气鼓鼓地转向无辜待在客厅角落的大提琴盒,囫囵将上面的宝可梦贴纸“呲啦”一声撕了个干净。
展熹承停顿了一秒,抬脚就跟上去。
浴室空气里有青柑剥开的清甜香气,浓烈,带点湿润橘皮的苦甘尾调。蒸汽升起,宠物专用毛巾跟吸水巾搭在浴缸边缘,陶瓷地砖洇着亮面的水汽,零散的痕迹延伸到门口。
却空无一狗。
“可可,出来洗澡了。”厉皎环顾四周检查角落,半点不见狗影,不知道又逃到哪里去了。一转身,只见展熹承不知何时也进了浴室,冷冷觑了眼,完全是一比一复刻刚才他云淡风轻的阴阳怪气口吻,奇怪道:“谁让你进来的?”
以防万一,厉皎走到浴缸边弯腰捞了把漂浮着白色泡沫的沐浴水,才略微放心,至少不是狗爪子打滑沉底了,见展熹承还站在原地,又忍不住冷嘲热讽地回敬:“不是要走吗,迷路了?”
“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些?”展熹承往前走了步,神色看不出情绪。
厉皎手里还攥着贴纸碎屑,眼皮都没撩一下,语气相当冲地说:“不然呢,劳驾请问您老还想听什么?”
浴室湿蒙蒙的水汽萦绕成朦胧的雾,展熹承没说话,而是几步上前,膝盖一顶浴缸边沿,手掌扣住厉皎的后颈几近泄愤地,双手捧住厉皎的脸腮,压上去时虎牙重重磕了一下,厉皎吃痛地轻吸了口气,本能地推他一把,然而展熹承纹丝不动,反倒两人一起失去平衡撞进水中,香波泡沫“咕嘟”鼓出扑满一地瓷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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