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颠三倒四的回忆里，郑晓武算是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感情民用飞船上的火就是秦关则点的，怪不得毫无预兆。
“不要觉得可惜，络仪，这些人死了也没什么好怜悯的。他们都是特权阶级，不可能有李中尉说的辞职卖房子才能来的人。真正的老百姓根本不知道灾难将至的消息，卖掉自己一家人的所有器官也凑不出一张飞船票的。”
秦关则声音冷漠，却几乎是贴着秦络依说的。他像是想把这些话这些内容刻在秦络依的脑海里，每个字都说的无比清晰。
“一艘飞船，包括船长和副船长也不过四百二十六个人，地球现在几十亿人，能用的飞船不超过一百艘，不眠不休地运，也要几百年才能运完，哪能赶得上普通人呢？这是他们妄图改变自己命运罪有应得的结果。不是不想死吗？可偏偏会先死。”
秦关则又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像是用锤子敲打老旧的木桌，木头的衔接处吱呀吱呀地响，秦关则吱呀吱呀地笑。
小秦络依沉默片刻，挣脱了秦关则的怀抱，扭头问他道：“不是说飞船上的都是权贵吗？他们死了……要怎么办？”
“怎么办？”秦关则的目光更加幽深，眼睛里仿佛有一对巨大的空洞，装着满腔仇恨。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秦关则慢悠悠地说，“络仪，我再告诉你一次，他们是罪有应得。”
秦络依抿着嘴唇，看着面前已经融化的冰淇淋。冰淇淋在太空实在是个奢侈的东西，这几盒还是放在秦关则实验室的小冰柜里给秦络依吃着玩的。
小秦络依看着秦关则拿着冰淇淋碗的手，忽然问道：“那……爷爷奶奶呢？他们还没来吧？如果现在不允许别人进入火星，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都来不了了吧？”
秦关则冷笑一声，音调陡然又尖锐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没来？谁告诉你他们没来。”
“他们来了啊，可谁说来的是他们！”
郑晓武接着小秦络依的眼睛，看着疯魔了一般的秦关则，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隐隐找到了点联系。
小秦络依实在是太敏锐了，他估计早就想明白了今天秦关则暴怒的原因。
秦关则没有再开口，可郑晓武已经从小秦络依的脑海里得知了答案。秦关则的父母“来了”，可真正来的不是他的父母，而是仿人生物伪造的“父母”。秦关则本来就是和这个行业打交道的，加上现阶段的技术远远没有百年后的成熟，联盟送来的两个“冒牌货”自然被秦关则一眼洞穿了。
秦关则其他的亲人被留在地球作为了“人质”，为了防止秦关则反叛，为了防止秦关则造次。他们甚至可能被关押，被无时无刻的监视，只因为秦关则分身乏术，管不了地球的烂摊子。
“不止如此。”一直保持沉默的秦络依忽然开口，对郑晓武说：“秦关则的父母重病去世了，但他们一瞒着没告诉秦关则。现在秦关则一要人，他们手里没有，实在急了，才出此下策。”
“可这样也很容易被认出来吧……难道被认出来后秦关则不会更生气吗？”
“会。”秦络依说，“所以他们只是想通过这对机器人拖延时间——秦关则的父母是病故的，但在秦关则去火星前，他父母的身体好得很。两位老人病的蹊跷，等秦关则发现自己被戏耍了找地球要尸检报告的时候，两位老人已经被火化了，连骨灰都被再利用了。”
郑晓武听过百年前资源稀缺的时代，环保主义盛行，不少人都会签署同意骨灰再利用的协议，尽可能地为地球做贡献，但往往这个协议需要经过家属同意。
而他们的儿子，远在火星，没有收到任何通知。
秦络依轻声说：“所以秦关则什么都差不多，他父母死的不明不白。他还有一个哥哥，被留在地球算是人质。所以秦关则现在很生气。”
秦关则看着小秦络依，绝眦欲裂，一字一句地说：“我想救更多人，可他们根本不在乎。络仪，他们根本不在乎。你看，人命在他们心里根本什么也不算，今天飞船上死的那些人不过是小小的、掀不起任何风浪的涟漪。这样的人死再多都无所谓——只要没死到他们头上，死再多都无所谓。”
“我为联盟不说掏心掏肺，起码也是呕心沥血，可它是怎么对我的？络仪，不要对别人好，不要对任何一个人，一个组织好，人性会让你血本无归。”
闻言，秦中将的心理微微颤动了一下，郑晓武忍不住想，这会不会和秦络依现在的性格有关？瞧着文质彬彬，实则冷漠疏离，原来这些都是一开始就被告知的。
“不过没关系……以后没有人敢动你们。现在联盟里有谁？往下宋柯岩，赵晗，这都是后生，难以和我叫板；往上能叫的出名的，只有老不死的一个黄元帅，带着他的乱兵。”
秦关则嘴角肌肉提起，眯着眼睛道：“而且黄元帅根本不足为惧，手下都是乌合之众罢了。唯一出名的就是那个海福尔，他也不过是个贩卖军火的莽夫——你知道我手下的将是谁吗？”
他轻轻抱起秦络依，在他耳边低语道：“是你和姐姐们啊。你们可比他们手下那一群蠢货聪明多了，毕竟你们的智商如果没达到要求根本不会出生。”
“络仪，秦络依。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因为你是我的第一代实验品。‘依’就是‘一’啊，很有意思吧？你刚好是这一百个胚胎里的第七十二个，你知道‘秦’在百家姓里对应的数字是多少吗？就是七十二呢。”
“往下还有一二三四五……不过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孩子了。我也懒得管了，你和你姐姐就够我费心的了……”
秦关则还在说话，郑晓武却有些听不下去了，他开始抑制不住地想自己的名字。
郑晓武。
秦络依第一次听见他名字时强调了一下，秦关则也专门提了一嘴，他当时不以为意，现在心里确实一惊。
按照这个排法，他的“武”就是“五”，“郑”就是“七”，而五和七……
郑晓武思绪纷乱如麻，秦络依却适时开口道：“的确，我就是凭你的名字，知道你是姐姐留下的种子。因为你的名字对应五月七日，那一天刚好是‘神女计划’启动的日子。”
郑晓武追问道：“到底什么是‘神女计划’？”
秦络依却没有言语，只是示意郑晓武看下去。
秦关则这么自顾自地说了一通后，把秦络依放了下来，自己去忙工作了。临走前他往秦络依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道：“对了，最近情况比较特殊，不必要不准出门。”
说完，秦关则就径直离开了。
秦关则离开后，小秦络依把化掉的冰淇淋水倒掉了。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吃完冰淇淋，可能是心里觉得倒胃口。
秦络依继续被关在这个小房间里，借着程菏泽的只言片语，秦乘雪的脑机接口来了解外面的世界。
烧死这一飞船的人这件事让星际移民局和联盟很生气，可他们也毫无办法，现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们实在不能换人，所以不好对秦关则下手。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放下这个小辫子，对外宣称飞船出事，引着人哀悼。
秦关则这个做法其实是一箭双雕，新闻上播报飞船出事以后，很多人对“移民火星”望而却步了。因为这次意外的事故，星际旅行的安全性大打折扣，移民局在中间赔了不少钱，所幸开始就让飞船上的人签了免责声明。
坐飞船的人就变少了，闹着要来火星的人也渐渐缄口不言了，秦关则似乎对这一切颇为满意，火星的建设过程也明显加快了。
虽然秦络依足不出户，但是他通过和秦乘雪脑机接口一点点知道了外面的景色，他看见越来越多的建筑在火星拔地而起，这个星球很快变得高楼林立。除了水源的问题迟迟没有解决，氧循环碳循环大气层等等已经基本搭建完成。
他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刘新华在这次大基建中表现的好，又开始负责物料采购和工人选择。这是个很有油水的活儿，刘新华也不是老实人，趁着干活狠狠捞了一笔。
这么些日子下来，他的地位也跟着身价水涨船高，从开始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人到包工头，再到基建工程师，短短不过几年的事。
秦乘雪和秦乘风在军队里稳步提升，年纪轻轻，已经到了中尉。
地球上诺亚方舟的建设倒是没什么推进，因为现在的地球依旧风平浪静，看不出任何灾难将至的前兆。人类的资源和财力又着实有限，便将重心全部放在火星建设上，想带着人类完成星际迁移。
秦关则的话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反正谁也没有再提打仗的事情。所以秦络依的记忆里对地球的现状知之甚少，只觉得现在一切都是风平浪静。
可风平浪静往往是狂风暴雨将至的前的蓄势，就在一众人渐渐忘却了先前谈的战争，开始和地球商讨如何延迟生态环境崩溃临界点的到来时，一颗石子跌入了平静的水面。
一个联盟下，连名字都让人记不清的小国家引爆了它所有的原子弹，想要和地球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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