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记忆就结束了，随即跳转到另一段。郑晓武尝试着去揣摩秦络依的心思，但共享的心境里感受不到任何波动。秦络依对小时发生的一切似乎依旧没什么感觉，他没有郑晓武在得知秦关则烧死一飞船人时的惊讶愤恨，也没有郑晓武在得知“冰川转移计划”的错愕不平……中将岂止是喜怒不形于色，他甚至心里也毫无感受。
似乎感受到郑晓武在观察自己的内心想法，秦中将特意又把自己的情绪藏了藏。郑晓武更对秦络依的想法一无所知了，只得自己猜测。
视角转换到了屋里，郑晓武看着日历，已经是三天后了。郑晓武听见一阵脚步声，小秦络依的后背一下子绷直了，相当规矩地坐好，一副乖巧的模样。
一只大手抚摸上秦络依的后背，他听见来人问：“最近准备的怎么样了？”
小秦络依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这时郑晓武才透过秦络依的眼睛看见来人，正是秦关则。他伸手怜惜似的蹭了蹭这个儿子柔软的脸颊，然后笑道：“我知道你准备好了，络仪，不用害怕。替换眼球之后你就什么都知道了，就可以变得无所不能了，这难道不好吗？”
郑晓武心里一惊，替换眼球？原来秦络依现在就替换眼球了！
秦络依看着他，反驳了一句，“那你怎么不换呢？”
秦关则听后哈哈大笑，“这个高智能化设备只有一个啊，姐姐们想换还没有呢，又哪能轮得到我。因为你是最合适的，所以才把这个机会给你的啊，这是给你的奖励。我们今天就做手术看看结果，好不好？”
秦络依格外早慧，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个所谓的智能化设备也不是好东西。可他还是太小了，小到没有身份和勇气抗拒父亲的权威，小到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按在他背上的手。
于是郑晓武眼睁睁地看着秦络依沉默半晌后，点了点头。随即秦关则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牵起秦络依的小手，把他带到空间站的医疗室。
郑晓武看的心里纷乱如麻。他知道中将的右眼被替换掉了，可他不知道替换的时间如此之早。他还猜测是不是秦络依之前打仗时候眼部受伤才换的——毕竟大多数器官替换都是受伤后才不得已换的。
而这时候的秦络依显然还是个孩子，联盟分明规定起码要等公民成年后，才能进行非医疗作用方面的器官替换！
他心口一阵翻涌的疼痛，顺着共感传到了秦络依的心头。秦络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竟然罕见地“安抚”了一下他。和他说了句“没事”。
但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酷刑，小秦络依被秦关则带到了医疗室，郑晓武鼻腔里顿时也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他能感受到小秦络依的战栗，以及抑制不住的恐惧，却只能在一边看着，无可奈何。
秦络依在医疗床上躺下，明晃晃的灯光照的他很不舒服。明明是亮堂的地方，却有拿不上台面的阴暗，更让人觉得反差的恐惧。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刺痛，郑晓武刚想去仔细感受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感官被隔断了。秦络依淡淡地和他说：“这一段眼球替换需要接大脑神经，得保持清醒，所以没打麻药，会有点疼，就暂时关闭了你的共感。”
郑晓武错愕地听着秦中将平静的语气，忍不住想到：不是，生挖眼球再换掉，还不打麻药，这叫“有点疼”？等等，这时候的秦络依才多大？他难道……
秦络依却轻柔地打断了他的想法，给他填充了接下来的记忆。郑晓武再睁眼，就感觉右眼看不见了，这估计是秦络依已经做完手术了。
秦关则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却有如恶魔的呢喃，“没关系，小络仪，现在还在适应期间，过一段时间就能看见了。刚好趁着这段时间学习学习。”
“姐姐？嗯？你提她们做什么？她们在干什么？她们当然也没闲着，她们也有自己要做的事。”秦关则语调轻松，目光里满是欣赏地看着秦络依，仿佛在打量一件精美的无与伦比的艺术品。
“我们络仪会是最好的一个……这么多试验品里最好的一个。”他笑。“对不对？络仪？”
秦络依没说话，郑晓武能感觉到他心里的恐惧和抵触，他听见秦关则继续说：“不要那么严肃，不要一直绷着脸，要笑，明白吗？你要看起来非常亲和。”
“宝贝，你最好是平时就能做到，否则你也不想我们每天都抽出时间来练习微笑吧？嗯？”
听到这话的秦络依似乎有所触动，玩偶般僵硬地露出一个假笑。郑晓武看着旁边的玻璃，上面有秦络依此刻的倒影。
小秦络依面上挂着笑容，毫无生气地像一个假人。郑晓武看的一阵揪心，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
“菏泽，你来的正好。”秦关则再度满意地托起秦络依的下巴打量片刻，侧头对程菏泽说：“这几天好好照顾他，我有事要去地球几天。等我回来的时候，他眼睛也差不多该好了。我希望我能看见那时候的他已经学完了我前段时间和你说的所有内容。”
“是，长官。”程菏泽低头答道。
说完这话，秦关则就深深地看了秦络依一眼，随即出去了。
郑晓武看见秦关则一走，秦络依就跳起来去找镜子。镜子里的秦络依右眼连带着右边的脑袋都被纱布包裹，下巴瘦的露出一个尖尖。
他转身问程菏泽道：“程哥，我真的还能再看见吗？”
“当然可以。”程菏泽犹豫片刻，语气怜惜地说，“长官……很爱惜你的，他怎么会骗你？”
秦络依摇摇头，“他经常骗我。”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就算他爱惜我，也爱惜的不是我本身，而是这具身体。”
“他经常说我是那些实验体里最好的一个，他爱惜的是他的实验成功。”
程菏泽闭上嘴没有说话，半天才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糖，低声问道：“要吃点糖吗？”
秦络依摇摇头，又伸手摸了摸包裹自己眼睛的纱布，怔怔道：“我感觉不到我的眼睛了。”
一边的程菏泽不知如何作答——面对这样的情况，似乎怎样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无济于事。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挣扎一番，又张嘴，弯腰在秦络依耳边说：“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秦络依眼前一亮，激动溢于言表地问道：“真的吗？”
可他的眼睛随即又黯淡下来。
“算了，程哥。”他露出的左眼睫毛颤了颤，“我不想你再次因为我受罚。”
看着灰心失落的秦络依，程菏泽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不会的，只要你配合我，我们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的。秦叔叔这两天要去地球，我们等他走了再出去。”
秦络依的脑海里忽然一阵刺痛，闪过秦关则的话。
“我永远不会惩罚你，我亲爱的孩子。相信我，无论什么时候，你的人生中都会有人待你受过。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想到这里，小秦络依摇摇头，故作淡定地说：“不用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出去。”
程菏泽沉默片刻，才低声说道：“可是我想让你看看。看看现在的地球，现在的人类是什么样子。我想问问你在想什么。络仪，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只呆在这栋高楼里。”
秦络依愣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程菏泽会这么说，他心里挣扎了一番，“可是……”
“你不用担心我为此受罚。”程菏泽像是洞穿了他的心思，“有事情比这个更重要。”
秦络依点头，说：“好”。
他抿了抿嘴，小声问道：“什么时候啊？”
程菏泽对他眨眨眼睛，把食指抵在唇前，左右看了一圈，然后对他说：“秦叔叔马上就会离开，我们就今晚出去。”
程菏泽说是现在就真是现在，他让秦络依先再躺一会儿好好休息，自己去把手上的事情忙完。
秦络依就很乖很乖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等待。顺便自己接上了脑机接口的设备，提前学习明天要学的内容。
郑晓武能感觉到秦络依心里荡漾的期待，和他一起高兴的同时又生出铺天盖地的心疼来——仅仅是趁着晚上出去转一会儿就能让他如此兴奋，秦络依小时候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秦络依在脑机接口的辅助下学了将近一本书的内容，因为大量信息的输入和催化整合，秦络依现在有些头痛。郑晓武也跟着他疼的龇牙咧嘴，心里又气又好笑。
秦络依小小年纪居然就和长大后一个德行，哪怕一件事情让自己不舒服也能逼迫自己去做。敬佩的同时，那些积累的，酸涩的心疼舞动的更甚，让郑晓武很想穿过这具身体和小秦络依说说话。
但小秦络依看不见他，也不知道他的存在。只是心里仍然充斥着不安，时不时就要伸手摸一下自己裹着纱布的右眼。
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了晚上。
“咚—咚——咚—”敲门方法是一短一长一短，这似乎是程菏泽和秦络依的暗号。小秦络依的心一下子跳的飞快，翻身从床上跑着去给程菏泽开门。
程菏泽笑着看他，问道：“准备好出发了吗？”
秦络依用力地点点头，一把拽过早就收拾好的小包袱，紧张地说：“准备好了。”
程菏泽打量了一下兴奋的，仿佛是要出去春游的秦络依，露出一个复杂的神色，他揉了揉秦络依的脑袋，勉强笑了一下，低声道：“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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