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程菏泽带着秦络依驳回了那个选择——秦关则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见怪不怪地把小手机收好,转而问秦络依道:“你看这八艘飞船里人们的信息了吗?”
小秦络依点点头。
“假如真的有一天要让你挑一艘舍弃,你选择哪一个?”
小秦络依沉默不语——他选不出来。
里面有三艘全是顶尖的技术人员,有一艘全是富可敌国的商人,有一艘全是大名鼎鼎的政客,有一艘是智商超群的孩童……
这些人都是“提前批”,多到让人怀疑天才,商贾是不是遍地都是,仿佛一点也不值钱。
他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做了不小的贡献,网上能查到一大串长长的资料,但相互比起来,竟显得平庸了。
秦络依选不出来,秦关则就耐心地牵起他的小手,指着里面的人讲道:“当然是选政客这一艘,要不是这么多不同的意见,地球上也不会打起来,灾难也不会来的这么早。他们的话没有什么营养,但是总是说的比唱的好听。里面很多人都在和稀泥,还有一些立场就有问题。”
小秦络依听的不大认真,他小小年纪对事情就有了自己的看法。对于自己不想听的,不认可的,他虽然不明面反驳,但也不会在那些观点上再浪费精力。
于是秦关则的喋喋不休成了对牛弹琴,秦络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心里在想怎么给程菏泽道歉。
他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昨晚他实在是太想问了。当然,他还有一丝隐晦的恼火——程菏泽把他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所以他就故意说那些话刺激程菏泽。
郑晓武觉得这样的小秦络依很有趣,不管是好是坏,总算有点儿“人样”了。只是时而成熟的仿佛一个大人,时而又表现出执拗的孩子气……落在他眼里,倒还怪可爱的,毕竟他本来对孩子就有无数的宽容。
这些天里,地球冰川的一部分陆陆续续地被转移上了火星,明明是淡水,但是据说喝起来有铁锈味,像是在喝血一样。这水连带着火星的冰层融化,终于在火星形成了湖。
这是秦络依第一次真正看见传说中的湖,湖边甚至栽种了树。据说在树底就不用再带呼吸面罩,也能正常呼吸了。
他不被允许下楼,只能在楼上往下看围在湖边的人。据说火星上的氧循环系统搭建了以后,就不需要基地的供氧中心每天消耗大量的化学品了。
遥遥的,他能看见湖水像一面镜子,倒映着万物的影子。他看见湖边苍茫的绿色,依依地缠着水面。他看见每天都有很多人要往湖边走一走,转一转,好像执行什么必要任务似的,他看见很多人在湖边说笑……所有人都喜欢这个湖。
但是程菏泽不喜欢。
上次不欢而散后,程菏泽并没有生气,而是继续每天来找小秦络依。不过这次他带了本小册子,里面都是古诗词。
“我看过这些。”
小秦络依扫了一眼目录就抬头说道,“我都读过。”
程菏泽笑道:“读过不代表懂了,懂了也不代表有深刻感悟——我今天瞧见你在看那树,你可知有什么写树的诗词?”
小秦络依抬眼看他,显然不愿意和他玩这种背书小游戏。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只智能眼睛,简单扫描一下,他就能根据大数据得出程菏泽的喜怒哀惧和身体各项指标水平。
程菏泽注意到小秦络依在用智能眼睛看他,便走上前轻轻盖住他的眼睛,低声说道:“我想让你用自己的眼睛看我,分析我,我想你对我的看法都是来源于你自己。”
程菏泽移开手掌,低头问秦络依,“能关掉吗?”
小秦络依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仅保留了“看”的功能。
郑晓武忍不住想,秦络依平时看他都有没有用仪器分析他的心情呢?
秦络依听到了他的心声,默默答道:“程菏泽去世以后,我几乎就不怎么用这只眼睛了,除了一些镜头记录与计算方面的分析。”
秦络依说完又不吱声了,郑晓武对这样偶尔冒泡的中将很感兴趣,又撩拨了中将几句想让他开口,可秦络依再没说话了。
郑晓武和秦络依的视野又恢复了一片清明,只是倒映眼前的景象。程菏泽把带来的小册子放在桌子上,垂眸看着小秦络依。
“秦教授没有完全封死底层人来火星的渠道。”程菏泽忽然说,“现在放出了很多名额,是抽取的。太平街上有两个孩子抽到了来火星的机会。”
小秦络依瞥了程菏泽一眼,没说话,但程菏泽马上知道他在想什么,苦笑了一下然后说:“是,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暗箱操作换掉那两个孩子的名额,或者顶替他们,但是秦教授能提出向公众投放名额,其实已经很好了。”
“起码明面上,说得过去了。”
秦络依说:“明面上说得过去,就可以了吗?”
程菏泽沉默片刻,轻声道:“可那有有什么办法呢?从古到今,死的人不计其数,每逢灾祸,无权无势的人连一线生机也没有。当今活着的,祖辈都是出过王侯将相的,从这一点上来看,如今和千百年前也没差别——地球的土地上可有太多白骨了。”
程菏泽掀开手里的小册子,赫然是杜甫的一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拉冰川过来就不说了,毕竟这么多人要喝水;但是树木,岩石……意义又在哪里?难道人命不比这些重要吗?”
四下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他,秦络依不会回答,火星上千万人不会回答。许久后,他喃喃道:“不过意义这东西,也说不准。”
他轻轻碰了一下秦络依的额头,又缩回手指,说道:“我今天看见有一个人,主动放弃了来火星的机会。”
“他在地球小有名气,是个艺术家。他说想把他的座位等体积地换成画作,替他来火星。”
“那画娇气的很,不能受潮不能太干,不能剧烈颠簸,不能用强光照射。否则成色就会大打折扣,没人愿意操心这点儿彩色的纸。现在出名的画作都有详尽的电子备份,从技法到涂层厚度,从颜色到年代质感,都能完全复刻,没有人愿意带着这些烂摊子,没有人在意‘真迹’和仿造品的区别。”
“可是那个老人在乎,他不仅在乎还愿意为此献出生命。他认为那就是意义……络仪,络仪……”
程菏泽讲得语无伦次,他甚至一把抓住秦络依的胳膊,身体都在轻微地颤抖,语气也不自然。
“络仪,你的意义是什么?这很重要……真的很重要。”程菏泽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又愈发沉重,他仿佛在宣告什么诅咒,却是以祝福的姿态,“这和成千上万人都有关,络仪。你的意义,可能和我们每个人都有关。”
郑晓武能感觉到和自己连着共感的秦中将沉默了,他看着这一切,以一股淡然、镇定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准备挑起那“意义”二字背后的担子。
因为他叫秦络依。
郑晓武看见小秦络依收好了那本诗词小册子,把程菏泽送走,又打开了眼睛的扫描功能,辅助自己的生活。
程菏泽刚刚说的话好像于他,只是一阵拂面清风一样。小秦络依随即又开始用那只智能眼睛观察周围人的喜怒哀惧,再去判断该说什么话。
就在郑晓武叹息时,他听见秦中将开口说:“秦关则还是想维护一点基本的公平的。他的确是让技术人员先走,让一部分有钱人先走了,但是他分了批次,后面还有三分之二是从剩下百姓里面选出来的,不能有别的人干涉选举的公正,不然真的乱成一团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对郑晓武说道:“尽管如此,后面还是发生了暴乱。”
郑晓武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过后面的历史内容,他还知道秦乘风在接下来的暴乱里立下了赫赫战功,一路封到上将。
不过历史书里没有怎么提过秦乘雪,郑晓武压根不知道上将居然还有个双胞胎妹妹。而且根据他看的这部分记忆,秦乘雪似乎比秦乘风还活跃一些,可她后来怎么销声匿迹了呢?
秦络依似乎想开口,但他没有说这个话题,而是说:“现在几乎是大基建时代的尾声了,逃亡时代的起始……马上就要开始混战。我似乎在中间休眠了两年,具体的日子我不确定,因为我的记忆可能被篡改过了。”
“你刚刚想问……秦乘雪为什么在历史里销声匿迹?”秦络依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因为她被分离了,就在现在,在我还被困在这个高楼里的时候,她的身体和大脑就已经被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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