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络依当晚还是回了寝室回部队,秦关则给他的屋子实在没什么好住的。他一回来就见王金鹏凑了上了,滔滔不绝地讲着说自己和黄秋泽吃饭的点点滴滴。
“她真的很有趣,也很有想象力。我问她喜欢什么礼物,她说她不喜欢项链,她感觉项链像一条贴着皮肤的蛇。”王金鹏一边说着,一边把袋子打开从里面拿了一小块蛋糕,“这是她给我带的,让我分给你们……她人很好吧?”
小秦络依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他脑子里还在想这一仗会怎么打,没怎么在意王金鹏的那点儿少男心事。他把蛋糕塞进嘴里,觉得味道确实不错,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喋喋不休的王金鹏身上。
王浩杰和徐长风显然是已经被摧残过了一番,他们已经各自已经上了床带了耳机,把王金鹏隔绝开来。秦络依不好意思在王金鹏还在说话的时候带上耳机,只好干坐在他对面听着,时不时地点头示意。
好在徐长风解开口救了他,他见秦络依回来,探出半截身子,说道:“诶,络仪,你听说了吗?明天我们也要上场。”
“我们上场?”
王浩杰闻言也摘掉了耳机,“不过我们只是去当后勤。联盟一队是才是前线作战的。啧,想想都觉得威风,诶,秦络仪,你开过军用机甲吗?看着好拉风啊。”
虽然秦络依自己没承认,几人显然已经默认他是秦乘风的妹妹,秦关则的孩子,以为他什么都接触过。
“没有。”秦络依摇头,“他们明天会用那批最先进的四代军机吗?”
“好像是。”王浩杰说,“而且我们刘教官也要上场呢,他不就是一队的吗?”
“对哦。”徐长风摩拳擦掌,“我们明天给他呐喊助威,看他把那些挑事的打个落花流水!”
“……”
几人又嬉笑了一句,便在期待里入睡,等待着明天踏上星际战场。
秦络依躺在床上,意识很快陷入了混沌,可始终没睡着。恍惚间,他好像大海上的舵手,身处一片颠簸之中。他没开过机甲,但他和秦关则一起坐过星际飞船,现在的感觉就像他在那飞船上,四下都晃动的厉害,他双目昏花,脑袋眩晕,非常想吐。
秦关则发现了秦络依晕船,便用模拟舱反复训练他。经过几次训练后,秦络依不会吐了,甚至可以思维清楚地解开数学题,可那股眩晕感却始终没有消失。
他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引力甩走,看着黑色的、浩瀚的太空,他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卷进黑洞漩涡,不停地被颠倒、撞击,最终不知道会摔到哪里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的头还隐隐作痛。但军营里面时间紧,他马上就要去洗漱、吃饭,便把这点微不足道的不适感抛之脑后了。
火星和地球差不多,一天都是二十四小时,只是火星上的四季长一些,一年有687天。今天实在不是个好日子,天灰蒙蒙的,没有一丝风,空气里游荡着烟尘,闷的很。
但现在打仗可不看什么黄道吉日,矛盾冲突有了,双方抡起武器就是一顿干架。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打了一个小时了。
他们接替了夜班的另一队人马,开始尽心尽力地做着后勤。但这后勤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不是干什么烧锅刷碗的活,也不是救治伤员,而是使用卫星系统回收中弹机甲。
现在的武器比过去厉害多了,基本上中弹就等于宣告死亡了。舱室里的都是一具一具尸体,或者连尸体也算不上,有的被高热量烤焦了,有的被炸碎成一块一块的了……更有的被打的偏离火星,彻底流浪宇宙,连人带飞船成为天体了。
后勤人员根本没法从脸上认出谁是谁,基本都是从军机的型号判断,鉴于会出现换机甲的情况,保险起见还需要取他们的生理组织做DNA鉴定,来确认身份。
空气里弥漫着血的味道,混着一股烂肉的焦味,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军机如同钢针,一道一道刺向敌人。
黄元帅的部队不仅没有像媒体说的不堪一击,甚至算得上训练有素。他本来就是从联盟军挖的人,那些人不仅自身品质好,同时也“知己知彼”,虽然人数略少一点,但竟隐隐有占上风的趋势。
黄元帅是个排兵布阵的老手,担得起“元帅”这个名字。他的进攻看似冒进急躁,其实张弛有度。秦乘风和他比还是年轻,行兵稍显稚嫩,第一场仗没切中要害,反被黄元帅的副队偷袭,折了不少人。
联盟这边看的有点着急,但也不好临阵易帜,在这个节骨眼上换主帅,他们便把气撒到秦关则头上,拐弯抹角地讽刺他为了让女儿出头不考虑现实情况。
秦关则倒是淡定地出乎寻常,他虽然对打仗了解的不多,但他对秦乘风以及那位和自己共事多年的老对手都了解的多。秦乘风的优点是学得快,吸收的快,她擅于根据战况调整打法和节奏,而且她非常有耐心;黄元帅虽然兵法读的多,更有经验,但他信奉孙子的“兵贵神速”和“以正合以奇胜”,往往打到最后会没有耐心,从而出现失误。
联盟这边的老底厚,根子稳,秦关则看得清楚,早期只要秦乘风能守住,后期黄元帅自然会不攻自破——本来黄元帅的兵相比他们的也少,经不起耗,这更意味着黄元帅会准备速战速决。
所以他把联盟里那些阴阳怪气的人全部屏蔽了,自己躺在办公室里喝养生茶。他对秦乘风不至于连这点信息也没有,他在等黄元帅的风头过去,秦乘风夺回战争主权的时候。
小秦络依在这样的环境里更觉得想吐,他和徐长风负责转移驾驶士兵,取他们的生理组织做成切片。
切片一放进机器里就会自动识别出DNA,显示出死者的简历和信息,他们再把死者和机甲编号进行核对。
这个活看似轻松,但秦络依和徐长风都干的心里异常沉重。有些人的尸体已经破损到难以进行取样了,整个皮肉都被完全碳化,只能取骨头里的DNA了。
而且来来往往……尸体的运送几乎没有停过,这意味着死亡没有停过。王浩杰和王金鹏被分到联系逝者家属的部门,他们一上午不知道打了多少电话,听见多少哭声了。
为了不损伤经济和基础民生,他们的仗是在太空打的,小秦络依的视野里还有几名战地记者在实时向火星百姓播报战况。
哀嚎声,咒骂声,哭声……军营电视屏幕上观众的反应从千里万里外传来。对于这个头顶上的战场,他们好像离的很远,又好像离得很近。
忽然,徐长风的手颤抖起来,他的声音也变得哽塞。秦络依瞥了一眼处理DNA的机器,就看见上面写着一个将士的个人信息。
刘淳宇。
他们的刘教官。
那个总爱说笑、喜欢翻白眼,有点刻薄但又处处体贴他们的刘教官,就在今早死在了战场上。他的机甲被完全炸毁了,他的脸也破了相。他的右手被炸断,滚落在机甲的一个角落里。全身上下,只有小腿的那一块儿皮肤是好的,徐长风刚才就是在那里取的样。
徐长风手一哆嗦,拿着的镊子掉在了地上。
他许久才弯下腰把镊子捡起,有些恍惚地站起来抹了一把脸。
原来死亡离得如此之近,原来离开的就是他们身边的人。
秦络依同批的年轻男孩子们来的路上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看见这么多尸体了以后,他们才忽然意识到这件事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这不是他们以为的几个人、几个党派有矛盾了,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来一决雌雄……这是真的,大规模的,涉及所有人、所有方面的,会死人的战争。
当这两个字真的压下来,男孩们才觉得这是千斤的重。
他们终于害怕起来,王浩杰有些惶惶不可终日。给刘教官家属的电话还是她打的,他到现在还忘不掉电话里面女人的痛哭。
一个人,两个人,无数人……他们的哭声都环绕在王浩杰的耳边,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像是来找他索命。他面对如此巨大的悲痛,宽慰那些家属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因为所有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高高在上。
他们需要联盟这两句轻飘飘的安慰吗?难道不是联盟导致的打仗吗?如果这是一个好的政府,一个好的组织,它又怎么会引起杀戮和流血呢?这样施暴者口中的安慰不显得可笑、不显得讽刺吗?
当晚他们回寝室后,没有一个人说话。战争的阴影终于笼罩到了他们身上,自己每天吃喝拉撒上的一点小事,实在不足以和这样的震撼和惨烈比较。他们想彼此倾诉这场战争,可又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
唯有无言,贯彻这个长夜,连同屋外的风声,送走已去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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