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给秦络依又配了一个搭档，但是他们寝室还是三个人。王金鹏死后，寝室里的氛围沉重了很多，没什么人再开口调笑，寝室每天都被静默包裹。
花蛇来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来过，仗还在没日没夜地打。不过秦乘风已经洞悉了黄元帅的作战方法，他们这边的局势也一天一天地好起来。由于黄元帅的队伍太散，实在不好统一歼灭，而且他们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劣势，便不正面和联盟硬刚，而是是不是过来打联盟一下，还没等联盟反击，他们就躲得远远的，或者逃到居民区。
现在的武器杀伤力大，随便一个导弹的作用范围都能达到万米。他们往居民区或者工业区一躲，联盟这边就没了辙。毕竟他们是名义上的正规军，还要考虑民生民情，不可能置百姓的生死于不顾，坚决地和黄元帅打。
老实说，黄元帅偶尔的突袭杀伤力并不大，对部队来说就像是蚊子咬了一口，不疼，但痒。更何况黄元帅还一直苍蝇似的三番五次在媒体露面，明里暗里说联盟坏话，让人好生不痛快。
仗又打了两年，秦络依再次升职成了排长。秦关则在这两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妖，谁也不见，只把自己关在研究室里捣鼓。
黄元帅年纪大了，连续打仗力不从心，明着仍然是自己指挥，实则已经把兵权交到了自己小女儿黄秋泽的手里，自己退居二线。
都说秦络依升得快，其实黄秋泽升的更快，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她就从开始那个无所依无所凭，用“美人计”的小姑娘，到镇守一方的主将。
黄家军看似还挂着黄元帅的牌子，但已经叫黄秋泽了。
不过黄秋泽上位没几个月，一向身体健康的黄元帅就得病身亡，死因究竟如何，谁也不得而知。
自此，火星就是秦乘风和黄秋泽斗了。
她们真是棋逢敌手，谁也不肯让。但前面打的实在是双方都元气大伤，双方便也相安无事了一阵子，她们好似不是在打仗，而是在比武。上次打完后，彼此喘息了一段时间，等经济恢复过来了，黄秋泽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黄秋泽和黄元帅一脉相承，爱使阴招，最喜欢偷袭调包之类的战术。秦乘风在他们父女俩的打法上吃够了苦头，于是乎现在谨慎非常，稍有风吹草动她都能马上察觉。
黄秋泽放的两颗导弹让仗又打起来了，军营每天人来人往，又开始有人阵亡了。人们对此已经数见不鲜，在这个人均寿命两三百年的时代，似乎只有这样大规模的死亡能触动到人们近乎麻木的神经了。
秦络依表现的好，又当了排长。他有意不把徐长风和王浩杰往前线放，但这俩人不听，非要去。一线的战斗人员不过五成，这些人里一成的死亡率他们前线侦查区几乎能占到一半。
因为侦查飞船没有作战飞船那么“结实”，为了小巧荫蔽，里面没有过多的保护设备。有时候作战用的飞船挨两下还能扛得住，侦查飞船就直接嘎嘣脆了，所以侦查区占了很高的死亡比率。
对于王浩杰和徐长风，秦络依隐隐有些担心。他们出入的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而且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们一次两次没事，每天的可能性累加起来呢？
……
于是一个午后，秦络依收到这两个人战死的消息。王浩杰和徐长风的名字连在一起，他们还算是幸运，留有全尸。他们的家人来痛哭、来叫喊。其中就有徐林茂，他现在还不到一百岁，还算是年轻，但他失去了他唯一的孩子。而这个孩子的领导，曾经的舍友，就是秦络依。
秦络依让王金鹏也牺牲了。
时隔多年，秦络依再次体验了这段记忆，要被铺天盖地的怨恨压的喘不过气来。所有人都不说话，但似乎都在看他、怪他，连带着郑晓武也感受到那股压迫。
可他借由秦络依的眼去看那些人的神色，他们只是悲伤，早有预料的悲伤，并没有太多的责怪和怨气。这种不自在完全是秦络依自己强加给自己的，他非要自以为是地对王浩杰和徐长风的死负责。他亲手把这两个人的名字和王金鹏的名字在拓碑上刻在一起，旁边还留了一个空位。
那是秦络依留给自己的位置。
他也想为联盟战死，也想自己的名字能够刻在这里。能和他的三个朋友一起——一起静默，一起欢笑，一起太空流浪。
夜晚，秦络依独自来到石碑前，用手掌贴着冰冷的石碑，摸着那几个凹下去的名字。他把额头抵在石碑上，想着他刚来寝室的样子。
王金鹏还是个喜欢喊人小鬼的毛头小子，徐长风有几分少年老成，王浩杰有些怯懦，但关键时刻却愿意挺身而出。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点点滴滴的回忆沿着石碑流下，秦络依忽的感觉脸颊和后颈上多了一丝凉意。
下雨了。
冰凉的雨丝垂落下来，像上天赐予的无限怜悯。火星很少下雨，即使下了，也雨丝稀薄。但今天不同，今天下的酣畅淋漓，这是秦络依此生见过的最大的雨，豆大的雨点气势汹汹地打湿了天地。
这很好。秦络依一边淋着雨，一边想，这说明火星的水循环已经完全成功了，否则不可能下的这么大。
可他似乎注定连片刻背痛也无权享受，就在他独自在雨里失神时，一束手电筒的亮光照了过来，巡逻的小士兵打着嗓门喊：“谁在那呢？”
秦络依一时有些尴尬，他几乎是狼狈地离开现场，逃离了这场破碎的雨夜。
第二天，一切依旧。不同的是许久不见的秦关则回来了。他的头发和胡子长长了，但是没有剪，身上披着一件破败的长袍，整个人显得非常潦草，像个神神叨叨的法师，而非科学家。
他回来后就在联盟召开了会议，谈得是什么秦络依不得而知，但从那之后联盟就拿了很大一批人力来做环火星的智能网络搭建。
——秦关则的实验成功了。他找到能稳定地让细胞里的电信号和人类的电网络连接的方法了，并制造出了一个小型的、低耗能的转换处理器，让人脑承载信息量化实现了。
他当晚就马不停蹄地见了秦乘风和秦络依，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道：“神女计划成功了，细胞培养也成功了，可以体外使用了。”
“还有你，秦乘风。你得早点把这仗打完我们好进行后面的内容。神女，嗯，神女。你可以统一人们的信仰，这个时代将迎来真正的统一……”
秦乘风盯着自己的手指，没怎么听秦关则疯疯癫癫地讲话。她还在琢磨黄秋泽的动向，预估战争的代价。
她有时候也想，要不干脆退一步，让黄秋泽守着她那块小小的领土称王好了，这造成的损失似乎还没有战争的代价大。但联盟这边非叫她出兵，认为黄秋泽是在挑衅他们的主权，有多么多么的罪不容诛。
现在火星人的领地意识并不强，毕竟火星人类呆的地方总共就这么大，火星的历史总共也就几十年的事情，要从建立火星政府来算，那就才十几年。
大家都是一起从地球逃到这里的，同根同源。起码没有哪个人敢说自己的祖先不是地球人，所以本身没有那么分裂。
秦关则继续滔滔不绝，像是要把这些年自己独处时没讲的话一窝蜂讲出来。可他那套理论已经来回颠倒地说好几遍了，秦络依听的都已经能精准地、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了，秦关则还在喋喋不休地说。
“现在可以开始构建人类智能网络了……”
就在秦乘风觉得再呆下去也得不到有益的消息，准备借口离开时，伊维森用耳麦联系她道：“老大，给你讲个有意思的事情。”
“哦？讲吧。”秦乘风双手抱胸，“我正好无聊地要死。”
“有一个叫张德志的长官，往联盟递交了一份联合申请，说是一群妇女为了解决现在的人口问题，自愿联合组成一批生育的队伍。这个张德志正在询问其他人的看法呢。”
秦乘风嗤笑一声，“他脑袋被门夹了？这种申请都敢往上递？没受过二十年义务教育吗？没有基本的伦理道德吗？人类宁可绝种也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过这群女孩们怎么回事？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才会有这种想法？你去查一查。”
“可不是说呢，有意思的就在这里。这封‘信’的发送地址不在火星的任何一个地方，而是来自宇宙中。我听说有近百个女生都在这个申请里签名了。”
“近百个？”秦乘风眉头一皱，“怎么这么多？外太空哪来这么多人？哪有这么大的飞船？她们——她们是不是地球的？”
“嘿，你还真别说。联盟也一直怀疑当年的‘诺亚方舟计划’有没有幸存者。好像几年前就有人往联盟发太空邮件，说自己是地球上的幸存者，但是联盟派了好几批人过去，仍然没在地球上找到什么生命的迹象，便只以为是一些人的恶作剧——据我所知，好像有个‘原生教’的组织就经常怀念地球，坚称自己是地球人，移民火星是无耻的云云。”
“而且地球现在已经完全崩坏了，当年冰川化了好多，还被扛来火星一部分，现在整个地球几乎不是人能住的地方。虽然渐渐稳定下来了，好像也有陆地了，但是还要投入好些建设才能让人在地球上生存。要不然火星这边肯定早派人重新回去，建房子住人了。”
秦乘风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刚想转头离开，就见秦关则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自顾自地说话，正在抽着一边的嘴角，似笑非笑看着她。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选自古诗十九首里的《青青陵上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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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水火之隔(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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