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郑晓武”三个字后，秦络依一下子绷紧起来，一瞬间连呼吸都在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后把这段视频发给了联盟的秦乘雪和秦乘风，等待她们的指令。
“没抓到人就赶紧回来。别纠结这有的没的了。”秦乘风命令道，“火星这边还有很多灾后工作要做，不过基本上稳定下来了。”
秦络依掉头回了火星，没有多说一个字。
他一回来就投入到新的任务里，几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秦关则的事情。也诚如秦关则所言，秦乘风秦乘雪这几天忙里忙外大家都看在眼里，她们不出意外地收到了表彰和无数嘉奖。秦络依也跟着沾了光，联盟打算把他升为上将，但秦络依拒绝了这个头衔。
——没有人在乎，这些称赞背后的代价太沉重了。秦乘雪醒了，但是她还无法完全将自己和火星的智能网络剥离，只得继续承受智能化带来的一切。
秦络依也和出事之前说好的那样，在局势稳定之后，找医生做了芯片取出的手术。
但这次，他的说辞变了。他没有再说“如果我失智了就把我了断了”之类的话，而是说，如果手术出了意外，就把他冻起来。
那样如果郑晓武能回来，还能再看他一眼，哪怕已经不认识他了。
秦乘雪听后哑口无言，看着消瘦的秦络依，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秦关则都走了，他去的星系和我们无法产生连接了，也无法通过这枚芯片操作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把这枚芯片取出来呢？”
秦络依没有解释，只是坚持要取出这枚芯片。顺便想做手术换掉陪伴自己很多年的智能眼球，把他换成自己本来的眼球。
本来的眼球秦关则也没有扔，一直放在培养液里培养。不知道是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秦络依重新换回眼球，还是只是保险起见。
两个手术加起来的风险极大，但秦络依坚持要同时做。尽管秦乘风已经给秦络依挑了最好的医生，在做脑部芯片取出的时候，还是出了点意外——
芯片已经完完全全和秦络依的大脑融合，化作血肉的一部分了。只有散开的一些元电微粒能勉强算作电学原件。秦络依在手术前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他和医生说，就像割瘤子一样，帮他把旁边的部分全部剜掉。
全部剜掉的风险实在太大，但医生仍然照做了。他没有立刻封存秦络依破开的大脑，而是将旁边的细胞放进培养箱里，又长出一部分组织后，再将那缺口填上。
手术结束后，秦络依在重症监护室里昏睡了七天七夜，谁也不知道他是会永远睡下去，还是有一天会醒来。要不是身上的医疗设备还在苦苦支撑，他可能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终于，在第八天的早晨，秦乘雪拉开窗帘，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秦络依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身体虚弱得发不出声音，秦乘雪只能看见他嘴唇在颤动。
“你说什么？”秦乘雪凑近问道，“我给你把脑机接口机拿过来？”
秦络依摇了摇头，废力地说出了一个“郑”字。
秦乘雪见状笑道，“小没良心的，知道你挂念他。不过我天天在这守床，怎么没见你念叨念叨我呢？我和乘风都快担心死了，一直问医生你会怎么样。医生玄之又玄地说全凭造化，啧，真是不靠谱。”
秦乘雪抚摸了一下秦络依的额头，感受到了一点温度。她侧身看周围检测生命体征的设备，一切数字都是正常。
她一边给秦乘风报喜，一边眨着眼睛问秦络依，“你……还有过去的记忆吗？”
秦络依点点头。他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什么，马上被秦乘雪打断了。
“我问你，你点头摇头就行了。你现在还虚弱的很呢，别说话。”
秦络依点头。
“你现在身上难受吗？痛吗？要不要我去找医生？”
秦络依摇摇头。
“郑晓武没有死……那你怎么办？等他回来？还是‘从此萧郎是路人’？”
秦络依剧烈地摇头，像是想挣扎着坐起来。
“诶，小心。你身上插的还有管子呢。”秦乘雪扶了一下秦络依，帮他把床抬升了一点。
她想起秦络依之前不地道地把人家记忆锁住了，知道秦络依肯定是后悔了，就故意逗他道：“你之前不还要和他分开，说什么你和他相处有很多矛盾，他和你在一起不好……”
秦络依连连摇头。
秦乘雪被摇头晃脑的秦络依逗笑了，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秦络依光秃秃的脑袋——为了做手术秦络依把头发全剃掉了，但仅仅这几天的功夫秦络依的头发又顽强地长了起来，现在已经冒了茬，摸着扎手。
“对了，要我给你找顶假发吗？弟弟，你脑袋好圆啊。”
秦络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还想和郑晓武在一起？”
秦络依沉默的时间更长了，良久，他才有些犹豫似的点了一下头。
“你要自此星际流浪，去满宇宙地找他？”
秦络依点头。
“你动他也动，万一你们彼此错过了怎么办？而且这几天太阳系渐渐平息了，那些黑洞也没了。现在航程最远的飞船也只不过是能到达旁边几个星系，而且出了太阳系就和联盟断联了，导航也会失灵。风险很大，你确定要这样？”
秦络依点头。
“那万一你先出什么事了呢？”秦乘雪追问道，“他平安回来，你彻底迷失在宇宙里，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秦络依没说话，片刻后笑了笑，声音沙哑地开口：“我和他……有缘分。”
秦乘雪挑了挑眉，“弟弟，你这是开玩笑吗？虽然不好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郑晓武就算见到你了会是怎样？他如果还活着，应该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只是忘了你们一起发生的事情。他说不定会怨恨你。”
秦络依又笑，吃力地说：“他很好哄。”
“很好哄……得得得。你们俩的事我和乘风就不掺合了，还有一件事，怎么处理秦关则。”
“我们按秦关则说的，找到了那个U盘，里面有他这些年做的所有的事情，他甚至写了一本长长的自述，但我们还没向公众公布——没想好怎么办。”
秦乘雪掰着手指头说：“首先，秦关则人已经不在了，公布这些东西之后也无法对他进行处罚，我们给群众这么一个爆炸新闻，然后再说秦关则一个人潜逃到了灵星，肯定会引起不少麻烦；其次，秦关则作为前联盟主要成员，曝出这样的事情，有损联盟形象，会降低联盟本就不高的公信力。”
“第三，根据火星现在的形式，反动派不在少数，也就是支持人类灭亡等等的人不少，我们将秦关则的自述放出，可能非但无法制裁秦关则，甚至可能会让一些人更加疯狂地崇拜秦关则，进而引起动乱——络仪，你怎么看？”
秦络依抬了一下眼皮，“我们有责任将真相告知公众，是非交由他们自行判断。”
秦乘雪笑了笑，“我和乘风也是这么想的，那小老头能摆脱全人类，不受法律制裁已经够好运了，总不能再把他的那些腌臜事藏着掖着。毕竟把他的事情爆出来，不仅可以烧掉他，还能一并处理其他沆瀣一气的人，这会是对黑市的一次重大打击。”
“只是……”
秦乘雪欲言又止，然后才说：“只是小时候，秦关则陪你的时间也挺多的。尽管知道你会这样选择，但怕你心里难受。”
“因为什么？”秦络依废力地勾起嘴角，“因为那些视频？”
“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害死了那么多人，他该接受惩罚。”
秦乘雪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但他们都对那种复杂的情感心知肚明。
如果没有秦关则在最后时刻的自白，甚至是道歉，他们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恨他，讨厌他，检举他。可他这一个视频发的，又让他们这些曾经做为他子女的人不忍责怪他。
秦络依有温文尔雅的时候，也有人面兽心的时候。他曾经真的是一个和蔼体贴的父亲，也的确在岁月里不断变得癫狂……
无论如何，他都永远地走了，去向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只有天意可能将他重新带回。
他带够了所有要的物质，一个人生活，他放逐了让他爱恨交织的全人类。
“乘风把新闻发布会定在三天后，你醒了，就一起去吧。对了，我先给你找顶假发——或者你几天后再带呢？带着假发多闷脑袋，你让头皮透透气也好。”
“……”
“好好好，我现在就给你找来，瞪我干什么？你现在也很帅的好不好。马上都是新纪元一百年了，你怎么还这么注意自己的外貌？这都是身外之物……”
秦乘雪一边说一边离开了房间，关门声后，屋里陷入了寂静。秦络依看了一眼旁边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又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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