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间一趟，她总算明白了，有些东西，比千年修行更重要。
白素贞抱了许久才松开手，指尖还残留着他衣料的温度。许宣把晾温的粽子递过来，粽叶剥开，露出莹白的糯米裹着蜜枣，甜香扑鼻。
“尝尝，”他笑着说，“看熟了没。”
白素贞咬了一小口，糯米软糯，甜意漫开。许宣看着她吃，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再过段时间就是端午节了，到时候街上肯定热闹，你们打算怎么过？”
话音刚落，灶间里的空气忽然静了静。
白素贞捏着粽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小青刚从堂屋走进来，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端午节……雄黄，艾草，龙舟……这些字眼像细小的针，轻轻刺在她们心上。她们都清楚，那是蛇最忌惮的日子。
小青先开了口，语气故作轻松：“还能怎么过，在家待着呗，街上人多，吵得慌。”
许宣没听出异样，只当她又在闹别扭：“端午可热闹了，有赛龙舟的，还有卖香囊的，往年你不是总吵着要去看吗？”
“今年不想去了。”小青别过头，去看锅里的粽子，“在家吃粽子多好。”
白素贞轻轻咳了一声，接过话头：“小青说的是，人多杂乱，倒不如在家清静。再说姐姐姐夫肯定也会来，一家人聚聚就好。”
她的声音很平静，许宣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他看着白素贞，见她低头小口吃着粽子，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忽然间，他想起那些关于“蛇怕雄黄”的老话，心里“咯噔”一下。
端午要喝雄黄酒的。
许宣握着粽子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也行，在家过清净。到时候我多买些粽子，再弄点你们爱吃的菜。”
他没再提雄黄酒的事，像是全然忘了这习俗。
白素贞抬眼看向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轻声道：“好。”
小青在一旁偷偷松了口气，冲许宣投去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灶间的气氛又缓和过来，许宣把剩下的粽子盛出来，小青忙着往盘里摆，白素贞则收拾着灶台。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三人身上，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滞从未发生。
许宣低头看着手里的粽子，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今年的端午节，家里绝不会出现雄黄。
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她们避开这忌惮，只能先从这些细微处做起。
只要能护着她们安稳，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夜里，许宣被身边灼人的温度烫醒了。
他睁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见白素贞蹙着眉，额头上全是冷汗，脸颊红得像要烧起来。他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指尖传来的热度让他心里一紧——比白日里烧得更厉害了。
“娘子，你这么烫，怎么回事？”他急忙坐起身，想去点灯。
白素贞按住他的手，声音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不要紧的……过几天就好了。”
“怎么能不要紧？”许宣急了，“你都烫成这样了！”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小青也是蔫蔫的，眼下说不定也……
刚要起身去看，就见房门被轻轻推开，小青扶着门框站在门口，脸色同样泛红，脚步都有些虚浮：“姐夫……我姐她……”
“你也这样？”许宣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定是端午将近，她们体内的妖气受节气所迫，开始躁动不安。电视剧里演的，竟是真的。
“每年都这样，忍忍就过去了。”小青咬着牙，扶着墙往里走，“过了端午就好了。”
“忍？”许宣看着白素贞难受得蜷缩起身子，又看了看小青强撑的样子，心疼得厉害，“怎么能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他来回踱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眼神亮了起来：“有了！”
“我们去山里！”他蹲到床边，握住白素贞发烫的手，“城外的青城山清静，阳气也淡，我带你和小青去那里住几天，等过了端午再回来，好不好？”
白素贞愣了愣，看着他眼里的急切与认真，心里一暖，烫得发昏的头似乎都清醒了些：“可……家里怎么办？姐姐姐夫那边……”
“我去说！”许宣当即拍板，“就说带你去山里静养几天，散散心，他们不会怀疑的。”他又看向小青，“小青，你能走吗？我去收拾东西，咱们连夜就走！”
小青看着他雷厉风行的样子，又看了眼姐姐，点了点头：“能走。”
许宣立刻起身，借着月光匆匆收拾了些衣物和干粮，又去厨房拿了些水和药品。他动作快，却不忘轻手轻脚，怕惊动前院的许姣容夫妇。
收拾妥当，他背起虚弱的白素贞，又扶着小青，三人悄悄出了院门。
夜色深沉，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映着他们的影子。白素贞伏在许宣背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还有他微微急促的呼吸。
“官人……”她轻声唤道。
“嗯？”许宣侧过头，“累了？再忍忍，到了城外就好了。”
“不是，”白素贞的声音带着点哽咽，“谢谢你。”
许宣笑了笑，脚步没停：“谢什么，你是我娘子啊。”
他不知道这一路要走多久，也不知道山里是否真的能让她们舒服些，但他知道，绝不能让她们在家里硬扛着。
夜风穿过林梢，带着草木的凉意拂在脸上，白素贞靠在许宣肩头，发烫的身子渐渐舒服了些，连呼吸都平稳了许多。小青也缓过劲来，跟在旁边，脚步轻快了不少。
“官人，你歇会儿吧。”白素贞轻轻推了推他，“看你额上全是汗。”
许宣放下她，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笑着喘了口气：“没事，我年轻力壮的。”他看了眼前路，黑漆漆的望不到头，忽然眼睛一亮，“对了，你们不是会法术吗？”
小青挑眉：“干嘛？”
“不如带我一起飞过去？”许宣眼里闪着好奇的光，“这样快得多，也省力气。我还从没飞过呢。”
白素贞愣了愣，随即失笑：“你不怕？”
“有你们在，怕什么？”许宣说得坦荡，还往前凑了凑，“快试试呗，让我也体验体验腾云驾雾的感觉。”
小青被他这新鲜劲逗笑了：“姐夫你倒是胆大。行，上来吧！”她说着张开手臂，周身渐渐泛起青绿色的光晕，“抓紧我！”
许宣刚要应声，却被白素贞拉住了。“还是我来吧。”她柔声道，指尖凝起淡淡的白气，化作一道柔软的云絮，轻轻托住许宣，“抓好了。”
话音未落，云絮便缓缓升起。许宣吓了一跳，下意识抓紧白素贞的手，低头一看，脚下的地面正慢慢后退，树影在月光下飞速掠过，风声在耳边呼啸。
“哇……”他忍不住低呼出声，眼里满是惊奇，“真的飞起来了！”
白素贞被他孩子气的样子逗笑，掌心的力道更稳了些：“别怕，很快就到。”
小青也驾着一阵清风跟在旁边，见许宣东张西望的样子，故意加速超过他们，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姐夫，刺激不？”
“刺激！”许宣笑得开怀，风声里都裹着他的笑意，“比坐船有意思多了！”
夜空中，两道光影一前一后，载着三人往青城山飞去。月光洒在云絮上，像铺了层碎银，许宣看着身边白素贞的侧脸，她的眉眼在月色里格外柔和，连带着周身的光晕都暖了几分。
他忽然觉得，这趟连夜赶路，倒成了难得的奇遇。
“快到了。”白素贞轻声道，云絮渐渐降低高度，前方隐约可见青城山的轮廓，黑黢黢的山影在夜色里像头静卧的巨兽。
许宣还没从飞行的新奇里回过神，只顾着点头：“好。”
落在山脚的一片空地上，脚刚沾地，他还有些发飘，扶着白素贞才站稳：“这法术真是厉害，比骑马快十倍！”
小青收了法术，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没骗你吧？”
“没骗我，没骗我。”许宣连连点头，又看向白素贞，“你们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白素贞笑了笑，脸色虽还有些苍白，却已没了刚才的灼红，“山里阴气重，正好能压一压。”
夜风更凉了，带着山间的湿润气息。许宣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白素贞身上：“夜里冷，披上。”
白素贞低头看了眼身上带着他体温的衣衫，心里暖融融的，抬头时，撞进他关切的目光里，忽然觉得，就算没有法术，就算要走一夜山路，只要身边有他，好像也没什么难熬的。
“走吧，找个山洞先歇歇脚。”许宣拉起她的手，又招呼小青，“天亮了再往上走。”
两道身影跟在他身后，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着，分不清彼此。山风穿过林间，带着远处的虫鸣，倒比城里更添了几分安宁。
许宣走在最前面，心里却盘算着——等过了端午，得让她们教自己两招简单的法术，说不定下次还能一起飞。
三人往山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白素贞忽然停在一处山壁前，指尖在石壁上轻轻一点，一道隐蔽的石门应声而开，里面透出淡淡的微光。
“进来吧，这里是清风洞，我以前常来此地修炼。”白素贞侧身让他。
许宣跟着进去，刚迈过门槛，脚步就顿住了。
洞内宽敞干燥，石壁上布满了天然形成的纹路，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在微光下泛着莹白的光，正中央还有一汪清澈的水池，水汽氤氲。
这场景……分明就是戏文里写的，白素贞修炼的洞府！
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往四周瞅了瞅——这洞看着像蛇窝啊，里面该不会藏着其他蟒蛇吧？
“姐夫，你东张西望看什么呢？”小青跟进来，见他神色紧张，忍不住打趣，“难不成以为这里有大虫？”
许宣干咳一声，强装镇定：“没、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洞挺别致的。”他往白素贞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这里……除了你，还有别的‘住户’吗？”
白素贞看他这副模样，哪里还不明白，忍笑道：“放心吧，只有我和小青偶尔来，没有别的蛇。”她指着水池边的石榻，“那里干净，你先歇会儿。”
许宣这才松了口气，走到石榻边坐下，摸着冰凉的石壁，心里还是有点发毛。毕竟戏文里总说，蛇妖的洞府里藏着各种精怪，他一个凡人，难免有些犯怵。
小青去洞角捡了些干柴，用术法引燃，火光顿时照亮了大半山洞，也驱散了些许阴冷。“姐姐，我去弄点水来。”她说着走向水池，伸手一引，一股清水便顺着石壁流进旁边的石碗里。
许宣看着这一手，眼睛又亮了，刚才的紧张忘了大半：“这法术真方便，要是在家也能用，就不用去井边挑水了。”
白素贞被他逗笑：“哪能总用术法惊扰凡人。”她走到火堆旁坐下，感受着暖意，脸色又好看了些，“这里灵气足，我们在这儿待上几日，端午那股阳气过去了，就没事了。”
许宣看着她放松的样子，心里也踏实下来。管它是不是蛇窝，只要能让她们舒服些，就算真有蟒蛇，他也得硬着头皮守着。
他凑到火堆边，往里面添了根柴：“洞里有点冷，多烧点柴。”又想起什么，“对了，我带了干粮，你们饿不饿？”
“不饿。”白素贞摇摇头，看着跳动的火光，忽然道，“其实这里……是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常来的地方。”
许宣一愣：“第一次遇见？”
“嗯，”她笑了笑，“就是你小时候，在西湖边救了条小白蛇那次。后来我常来这里修炼，想着早日化形，好去找你报恩。”
火光映在她眼里，漾着温柔的光。许宣听着，心里忽然暖烘烘的，刚才那些关于“蛇窝”的顾虑，早已烟消云散。
原来这洞，藏着这么久的缘分。
他看着白素贞，又看了看在水池边玩水的小青，忽然觉得，这清风洞虽看着像“蛇窝”，却比任何地方都让人安心。
火堆噼啪作响，映得洞壁上的影子忽明忽暗。小青从水池边转过身，见许宣正盯着火堆出神，忽然眼珠一转，心里冒出个捉弄的念头。
她悄悄退到洞角阴影里，周身绿光一闪，原本纤细的身影骤然拉长、膨胀——不过片刻，一条水桶粗的青鳞大蟒便盘在了石缝间，碗口大的眼睛里泛着幽冷的光，猩红的信子“嘶嘶”吐着，正缓缓朝许宣逼近。
许宣正想着该怎么弄点热乎的给她们吃，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他猛地回头，正好对上那双冰冷的蛇眼。
“娘、娘啊！”许宣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挪，“小、小青？”
青蟒没应声，只是吐着信子，又往前探了探，巨大的头颅几乎要碰到他的脸，腥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你怎么了？”许宣吓得声音都抖了，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定是她受不住体内的燥热，迷失了本性！白日里她们就发烫难受，这会儿在洞里怕是更熬不住了……
他看着青蟒目露凶光的样子，心里又怕又急，却咬着牙没敢大喊大叫——他怕刺激到她，更怕惊动了旁边闭目养神的白素贞，让她担心。
“小青，你醒醒！是我啊，许仙！”他强撑着往后退，后背撞到了石壁，退无可退，“你看看我，别吓我……”
青蟒依旧逼近，巨大的身躯几乎把洞口堵住，信子扫过他的脚踝，冰凉黏腻的触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官人？”白素贞被这边的动静惊醒，睁眼就看见眼前的景象，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又气又笑，“小青！”
青蟒动作一顿，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慢慢退开，周身绿光再起，转眼间又变回了少女模样，只是嘴角还挂着促狭的笑：“姐夫，你刚才那怂样，可真好笑。”
“你、你……”许宣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脸色白得像纸，见她变回人形，悬着的心才猛地落下，又气又急，“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你失了本性……”
“我哪有那么脆弱。”小青撇撇嘴，凑过去想拉他，却被他躲开。
“你还笑！”许宣声音都带着后怕的颤抖，“这种事能开玩笑吗？我刚才心都快跳出来了！”
白素贞走过来，轻轻拍了拍许宣的背，嗔了小青一眼：“越来越没分寸了，快给你姐夫道歉。”
小青吐了吐舌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姐夫，对不起嘛，我就是想逗逗你。”
许宣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看着眼前笑嘻嘻的小青，又看了看一脸无奈的白素贞，心里的气渐渐消了，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瞪了小青一眼：“下次再这样，我、我就再也不给你买绿豆糕了！”
“别啊姐夫！”小青立刻告饶，“我再也不敢了！”
火堆依旧跳动，洞里的气氛却从刚才的惊险变回了热闹。许宣摸着发烫的额头，忽然觉得又气又好笑——这丫头，真是拿她没办法。
白素贞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样子，眼里满是心疼，悄悄握住他的手，用指尖渡去一丝凉意：“别怕，有我在，她不敢再胡闹了。”
许宣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心里的余悸渐渐散去，反握住她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或许这清风洞真的是蛇窝，可只要身边有她，哪怕再来一次，他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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