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贞没说话,只是握紧了袖中的青玉佩——那是许宣的气息,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她不能输,更不能死,她还要带他回家。
白光与佛光在大殿里交织,时而如龙吟,时而似虎啸。佛像的金漆被震得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木痕,像一张苍老的脸,沉默地看着这场争斗。
静室里的许宣被武僧押着,却侧耳听着大殿的动静。每一次碰撞声传来,他的心就揪紧一分。他知道白素贞在拼命,为了他这个没用的凡人,对抗着她本可以避开的劫数。
“让我去劝她!”许宣挣扎着,“你们这样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武僧不为所动,只是死死按着他。
大殿里,白素贞渐渐落了下风。她本就灵力未复,又顾忌着寺里的僧人,不敢下死手,而法海却招招狠辣,显然是铁了心要取她性命。
一道佛光狠狠击中她的胸口,白素贞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在佛像底座上。白衣上的血迹晕开,像一朵绽放的红梅。
“姐姐!”
殿门突然被撞开,小青的身影冲了进来,青竹鞭带着凌厉的风声抽向法海:“老秃驴,我杀了你!”
“小青,你怎么来了?”白素贞又急又气。
“我若不来,姐姐你就要被他害死了!”小青红着眼,招招致命,“今天咱们就跟他拼了!”
法海被小青缠住,一时竟有些手忙脚乱。他没想到这青蛇竟如此凶悍,灵力虽不及白素贞,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劲。
“冥顽不灵!”法海怒吼一声,佛光暴涨,竟想将两人一同镇压。
就在这时,许宣挣脱武僧的束缚,冲进了大殿。他看着浑身是血的白素贞,看着被佛光逼得连连后退的小青,忽然做出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举动——
他扑到法海面前,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你们快走!”许宣背对着白素贞和小青,声音嘶哑,“我缠住他,快走啊!”
法海没料到他会如此,一时竟被抱住动弹不得。佛光失去控制,在大殿里乱撞,砸得梁柱摇摇欲坠。
“官人!”白素贞目眦欲裂。
“姐夫!”小青想冲过去,却被白素贞拉住。
白素贞看着许宣的背影,看着他死死抱着法海、哪怕被佛光灼伤也不肯松手的样子,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想让她们走,用自己的命,换她们的生机。
“走!”白素贞咬着牙,拽着小青往殿外冲。眼泪划过脸颊,滴在地上,与香灰混在一起。
“素贞!小青!”许宣的声音越来越远,带着解脱的笑意,“好好活着……”
殿门在她们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声响,也隔绝了那个用性命护着她们的人。
小青挣脱白素贞的手,跪在地上放声大哭。白素贞站在寺门外,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浑身都在发抖。
她赢了吗?她逃出来了。
可她好像,输掉了整个世界。
金山寺的钟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像丧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她们踉跄着走到李府门口时,晨曦正透过门扉的缝隙照进来,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许姣容刚把早饭端上桌,听到敲门声急忙迎出来,看到白素贞和小青一身狼狈,白衣染血、青衫撕裂,脸色“唰”地白了。
“汉文呢?”许姣容的声音发颤,目光在她们身后逡巡,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小青咬着唇,眼泪先掉了下来:“姐姐,姐夫……姐夫被法海关在金山寺了,我们抢不出来……”
白素贞扶住摇摇欲坠的许姣容,声音沙哑:“许姐姐,法海扣着官人,逼我们束手就擒,我们实在没办法……”
许姣容听完,猛地一拍大腿,转身就往屋里冲:“快!去衙门找公甫!让他带着捕快去要人!法海再横,也不能随便扣押朝廷文书!”
白素贞却站在原地没动,眉头紧锁:“许姐姐,公甫姐夫去了……真能让法海放人吗?”她太清楚法海的偏执了,那人眼里只有“人妖殊途”的执念,官府的规矩怕是约束不了他。
“怎么不能?”许姣容从屋里找出公甫的腰牌塞进小青手里,急声道,“公甫是捕头,带着官文去,法海要是不放人,就是抗旨!他一个和尚,还能大过王法去?”
她攥住白素贞的手,掌心滚烫:“素贞,汉文是我唯一的弟弟,你们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法海不讲理,咱们就跟他讲王法!公甫那性子,就算拼了捕头的差事,也得把人抢回来!”
小青握着腰牌,抬头看白素贞,眼里闪着希冀的光。
白素贞望着许姣容泛红的眼眶,想起这些日子她为自己缝补衣衫、为小青熬制汤药的模样,心里一阵发酸。是啊,她们不是孤军奋战,这人间还有人肯信她们、护她们。
“好。”她点了点头,声音里重新有了些力气,“那就劳烦公甫姐夫一趟。只是……法海心思深沉,怕是会刁难,还请姐夫多加小心。”
许姣容已经拉着匆匆赶来的李公甫往外走,李公甫一听小舅子被法海关了,当即怒目圆睁:“反了他了!一个和尚也敢私扣朝廷命官?小青,带路!”
看着他们带着几个捕头匆匆往金山寺赶,白素贞站在门口,指尖微微颤抖。她不知道这一趟能不能成,但许姣容那句“咱们就跟他讲王法”,像一束光,照进了她被阴霾笼罩的心。
她抬手抚上心口,那里还残留着许宣最后那句“好好活着”的余温。
等着我,官人。
我们一定会带你回家。
金山寺山门前,李公甫一身捕头装束,腰间佩刀闪着寒光,身后跟着四个捕快,个个神情严肃。许姣容站在他身侧,虽面带焦急,却挺直了脊背,手里紧紧攥着许宣的文书印信。
“法海!出来!”李公甫扬声喊道,声音在山门前回荡,“快把我小舅子许宣放出来!”
寺门“吱呀”一声开了,法海领着几个武僧走出来,看到这阵仗,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千算万算,没料到他们竟搬来了官府的人。
“阿弥陀佛。”法海双手合十,语气却冷得像冰,“李捕头这是何意?佛门净地,岂容官府撒野?”
“撒野?”李公甫往前一步,亮出腰牌,“许宣是钱塘县衙的文书,朝廷命官!你无故将他扣押,这才是抗旨不遵!”他指着法海,怒目圆睁,“我劝你赶紧把人交出来,否则休怪我带人闯进去搜!”
法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握着佛珠的手咯咯作响。他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顾忌李公甫身后的捕快——真闹到官府那里,他私扣朝廷命官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到时候别说收服白素贞,怕是连金山寺都保不住。
“李捕头说笑了。”法海强压下怒火,皮笑肉不笑地说,“许施主是自愿留在寺中听经,并非贫僧扣押。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会做那等事?”
“自愿?”许姣容往前一步,眼圈发红,“我弟弟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就被你扣在寺里,哪有什么自愿!法海大师,汉文是个老实人,你别为难他,放他出来吧!”
“妇人之见。”法海冷哼一声,“许施主尘缘未了,留在寺中修行,是为他好。”
“为他好?”李公甫冷笑,“我小舅子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和尚指手画脚!我最后问你一遍,放不放人?”
他说着,对身后的捕快使了个眼色,捕快们当即抽出腰间的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法海看着这架势,知道硬抗下去讨不到好。他死死盯着李公甫,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好,贫僧便卖李捕头一个面子。”
他对身边的武僧道:“去,把许施主请出来。”
武僧应声而去,不多时,就领着许宣走了出来。他身上的青布衫沾了些尘土,脸色有些苍白,看到李公甫和许姣容,眼里瞬间亮了起来。
“姐夫!姐姐!”
“汉文!”许姣容冲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着,“你没事吧?他没欺负你吧?”
“我没事,姐姐。”许宣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远处——那里没有白素贞和小青的身影,他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泛起失落。
李公甫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就好,跟我回家。”
法海看着他们要走,忽然开口:“许施主,今日你走了,他日若再被妖物迷惑,可就没人能救你了。”
许宣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平静:“我的事,不劳大师费心。”
说完,他跟着李公甫和许姣容下了山。走到山脚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金山寺的方向,心里默默念着:素贞,小青,我回来了。
山门前,法海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指节渗出血来。
“白素贞,你以为这样就能结束了?”他低声嘶吼,眼中的戾气更重,“咱们的账,还没算完!”
回到李府,门刚关上,李公甫就往椅子上一坐,灌了半壶凉茶,才看向站在门口、神色有些局促的白素贞和小青。
许姣容拉着许宣的手,眼圈还红着,见两人杵在那儿,忙走过去拉她们:“傻站着干嘛,快进来坐。”
白素贞和小青对视一眼,脚步有些迟疑。她们知道,“蛇妖”这两个字,对凡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李公甫放下茶壶,清了清嗓子,语气比刚才在金山寺温和了许多:“素贞,小青,有句话,我们夫妻两个得跟你们说清楚。”
他顿了顿,看了眼许姣容,见她点头,才继续道:“其实……我们早就猜到了。端午那天小青现了原形,汉文又护着你们,再傻也该明白了。”
白素贞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就想道歉,却被许姣容按住了手。
“但我们不怪你们。”许姣容的声音很软,却带着力量,“你们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对汉文好,对我们也真心实意。素贞为了救汉文,连修行都不顾;小青嘴硬,却总帮着家里干活。这样的‘妖’,比有些人都强。”
李公甫跟着点头:“没错。咱们住在一起这些日子,你们是什么心性,我们看在眼里。是妖是仙,不看皮囊,看心。你们心里善良,就配当我们的家人。”
他一拍桌子:“往后啊,咱们还像以前一样过日子。你们是蛇妖的事,天知地知,我们知,绝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谁要是敢来欺负你们,我李公甫这把刀,第一个不答应!”
小青听得眼睛都直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最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到许姣容怀里:“许姐姐……”
白素贞站在原地,看着李公甫夫妇真诚的眼神,看着许宣眼里的暖意,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千年修行,她见惯了世人的恐惧与厌恶,从未想过,竟能在凡人家里,听到这样一番话。
“谢谢……谢谢你们。”她声音哽咽,深深鞠了一躬。
许宣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都说了,我们是一家人。”
李公甫见气氛松快了,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咋咋呼呼道:“哭什么哭,该高兴才对!今晚我买酒,咱们好好吃一顿,就当……就当给汉文接风,也给咱们这‘特殊’的一家人,认个亲!”
许姣容笑着拍了他一下:“就知道喝酒。素贞身子还虚,得炖点汤补补。小青,你跟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菜。”
“哎!”小青抹了把眼泪,跟着许姣容往厨房跑,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鸟。
客厅里,李公甫拍着许宣的肩膀,絮絮叨叨说着往后该怎么提防法海;白素贞坐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看着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心里踏实得不像话。
晚饭的桌子摆在院里的老槐树下,李公甫特意买了坛好酒,倒酒时酒花溅得满桌都是。小青抱着酒壶,跟李公甫你一杯我一杯地碰着,嘴里还念叨着“姐夫你这捕头当得太憋屈,下次法海再找事,我帮你揍他”,逗得许姣容直笑,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嗔怪“小姑娘家少喝点”。
白素贞没怎么喝酒,只是小口抿着许姣容炖的乌鸡汤,眼神时不时落在许宣身上。他今晚话不多,却总在她碗空了时默默添上汤,夹来她爱吃的素炒青菜,指尖碰到碗沿时,两人都会悄悄红了脸。
酒过三巡,李公甫喝得满脸通红,被许姣容半扶半拽着回房歇息,小青也打着酒嗝,趴在桌上嘟囔着“明天要去掏法海的鸟窝”,被许宣笑着抱到偏房的床上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月光透过槐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许宣收拾着碗筷,白素贞想帮忙,却被他按住手:“你坐着,我来就行。”
他动作麻利,不多时就收拾妥当。走过来时,手里拿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擦去她嘴角沾着的汤渍,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
“夜深了,我扶你回房。”许宣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酒后的微哑。
白素贞点点头,任由他扶着站起身。两人慢慢往房里走,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回到房间,许宣扶她坐在床边,转身想去倒杯茶,却被她拉住了衣袖。他回过头,撞进她清亮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月光,也映着他的影子。
“官人……”她刚开口,就被他打断。
“素贞,”许宣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过来,“以后别再那么冲动了,好不好?”
白素贞的指尖微微一颤。
“我知道你护着我,”他望着她,眼神里满是认真,“可你的修行修了千年,多不容易。我只是个凡人,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不值得你赌上修行,更不值得你……”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涩,“不值得你为我对抗天地法则。”
他想起她为了救他,一头青丝变白发;想起她冲进金山寺时,白衣染血的模样;想起她明明灵力亏损,却总笑着说“我没事”。每一次,她都是把他护在身后,自己去面对那些刀光剑影。
“我知道你不怕,”许宣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可我怕。我怕有一天,我护不住你,怕你为了我,真的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白素贞看着他眼里的担忧,心里又暖又酸。她想说“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轻轻的一声“嗯”。
“以后有事,咱们一起扛,好不好?”许宣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虽是凡人,没什么本事,但我能陪着你。你别再一个人硬撑了,嗯?”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认真的眉眼上,柔和得像幅画。白素贞望着他,忽然笑了,眼里的水汽被月光蒸干,只剩下满满的暖意。
她轻轻回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好。”
是啊,他们是一家人了。往后的路,不管是风雨还是晴天,都该一起走。
许宣见她应了,心里松了口气,站起身替她铺好床:“你累了一天,早点歇着吧。”
他转身想走,却被她拉住。白素贞仰头望着他,轻声道:“官人,留下来陪我坐会儿吧。”
许宣的心猛地一跳,脸上瞬间热了起来。他点点头,在床边坐下,两人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握着彼此的手,听着窗外的虫鸣,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
月光温柔,岁月静好。或许前路还有风雨,或许法海的执念仍在,但此刻,只要身边有彼此,好像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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