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小青果然回来了,袖口沾着些草叶上的露水,见了许宣就挑眉:“姐夫今日倒热心,还想着给我买糖画?”
许宣被她打趣得脸一红:“路过看见的,想着你许是喜欢。”
“算你有良心。”小青笑嘻嘻地凑到白素贞身边,低声道,“今晚月色好,精华采得足。”
白素贞不动声色地用帕子替她擦去袖口的露水,眼角余光瞥见许宣正低头整理文书,才轻轻“嗯”了一声。
晚饭时,许姣容又说起街坊里的新鲜事,说城西张大户家的小姐被个“仙人”看上了,送了好些金银珠宝,惹得半条街的人都眼热。
“什么仙人?我看多半是骗子。”李公甫喝着酒,不以为然,“哪有仙人平白无故送钱财的?”
许宣也点头:“姐夫说得是,天上不会掉馅饼,真要是仙人,哪会掺和这些俗事。”
白素贞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想起自己当年为了报恩,也曾动过用修行换些银钱贴补家用的念头,亏得许宣总说“安稳就好”,才按捺住了心思。
小青在一旁撇嘴:“说不定是哪个妖精变的,想骗那小姐的精血呢。”
这话一出,桌上霎时静了静。许宣看了小青一眼,又看向白素贞,见她神色如常,才笑道:“小青又看话本看入迷了,哪来那么多妖精。”
夜里,许宣在灯下抄写文书,白素贞坐在一旁做针线活,烛光在两人脸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晕。
“今天姐姐说的张大户家,”许宣忽然开口,“你说会不会真有什么门道?”
“官人觉得呢?”白素贞反问。
“我觉得悬。”许宣放下笔,揉了揉手腕,“真要是有本事的,哪会用金银来显能耐?倒是那些心术不正的,才爱用这些东西勾引人。”他顿了顿,看向白素贞,“就像你看的那些话本,好妖精未必光鲜,坏人心肠倒可能裹着蜜糖。”
白素贞抬眼望进他眼底,那里没有猜忌,只有坦然。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试探,那些担忧,倒像是多余的了。
“官人说得是。”她低下头,继续缝补他磨破的袖口,声音轻轻的,“心术正了,日子再淡也安稳;心术歪了,再风光也难长久。”
许宣笑了,拿起笔继续抄写:“还是你说得透彻。”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进窗,落在摊开的文书上,也落在白素贞飞针走线的指尖。小青在隔壁屋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今晚采的精华足,睡得格外沉。
许宣抄完最后一行字,见白素贞已经把他的袖口补好,针脚细密,几乎看不出痕迹。他拿起衣服比了比,心里暖烘烘的:“辛苦你了。”
“举手之劳。”白素贞叠好衣服,吹灭了烛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两人躺下,中间依旧隔着些距离,却不再觉得生分。许宣听着身边人浅浅的呼吸声,忽然想起自己刚穿来时的慌乱,觉得像上辈子的事了。
或许,不管是人是妖,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能守着这样的夜晚,就很好了。
他悄悄往白素贞那边挪了挪,离那片清凉又近了些,然后安心地闭上了眼。
月光下,白素贞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嘴角,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
第二天清晨,许宣刚到衙门,就见老张头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许文书,听说了吗?城西张大户家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许宣一边整理卷宗,一边随口问。
“那送金银的‘仙人’露馅了!”老张头压低声音,“原来是个狐狸精变的,想吸那小姐的精气,昨晚被路过的道士识破,现了原形被收走了。张大户家那堆金银,也全变成了石头子儿!”
许宣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昨晚白素贞说的“心术歪了,再风光也难长久”,竟觉得有些后怕。他抬头看向窗外,阳光刺眼,却忽然想起白素贞那双总带着清凉的手——她若真要做点什么,怕是比那狐狸精厉害得多,可她没有。
散衙回家时,他特意绕到街角的糖画铺,买了只青蛇形状的糖画。小青见了眼睛一亮,抢过去就舔,含糊不清地说:“还是姐夫懂我!”
白素贞站在一旁看着,眼里带着笑意,许宣却忽然觉得,这糖画的颜色,和小青袖口沾着的露水倒有几分像。
晚饭时,许姣容也说起张大户家的事,连连感叹“幸好没被骗”,又转头叮嘱白素贞:“弟妹你可别信那些天上掉馅饼的事,咱们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最要紧。”
“姐姐说得是。”白素贞温顺地应着,给许宣夹了一筷子青菜。
夜里,许宣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他看见白素贞也睁着眼,侧脸在月光下像块温润的玉。
“你也没睡?”他轻声问。
“嗯。”白素贞转过头,“在想张大户家的事。”
“那狐狸精也真傻,”许宣忍不住说,“好好修行不好吗?非要走歪路。”
白素贞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官人觉得,修行是为了什么?”
许宣愣了愣,挠挠头:“大概是……变得厉害些?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这个答案出乎白素贞意料,她原以为他会说“成仙”“长生”。她看着许宣眼里的认真,忽然想起自己千年修行的初衷——不过是想修得圆满,不被欺凌罢了。可后来,却渐渐被“飞升”二字困住了。
“或许吧。”她轻轻叹了口气,“厉害,也未必是件好事。”
许宣没听懂,却觉得她语气里有些怅然。他忽然想起那只青蛇糖画,想起小青总爱说“姐姐最厉害”,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不管厉不厉害,只要不害人,不就挺好的吗?”
白素贞看着他,眼里慢慢漾开笑意,像月光落进了水里:“嗯,挺好的。”
那天晚上,两人没再说话,却都睡得格外安稳。许宣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白素贞、小青坐在院子里,石榴树结满了果子,小青举着糖画笑得欢,白素贞的手搭在他手背上,凉凉的,却很安心。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白素贞已经起身,正在灶台边煮粥,晨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柔和。
许宣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就算一直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至于她是不是妖精,他是不是原身,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金山寺的晨钟刚过三响,法海已提着紫金钵踏出山门。他面色沉郁,袈裟下摆扫过石阶时带起一阵风——再任由那蛇妖与凡人纠缠下去,恐生变数,唯有从许仙(许宣)身上破局,方能除根。
钱塘县衙门的门槛刚被朝阳照暖,就见个身披红色袈裟的僧人立在堂前,双手合十,声称要为寺里化缘。衙役刚要回话,法海已径直走向正在抄写文书的许宣,枯瘦的手指在钵沿轻轻一叩,发出沉闷的嗡鸣。
“施主。”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檀香与寒意,“近日可有察觉家中异状?”
许宣握着笔的手一顿,眼角余光瞥见那只泛着暗光的金钵,心里瞬间明了——这不是化缘,是法海来了。他不动声色地将笔尖在砚台上舔了舔,假意疑惑:“异状?没有啊,我家好得很。”
法海往前凑了半步,钵盂几乎要碰到桌案,语气陡然严厉:“施主莫要自欺!你家中藏有千年妖物,早已沾了妖气,再不清醒,恐有性命之忧!”
周围的衙役都被这动静吸引,纷纷侧目。许宣心里冷笑——果然和电视剧里一样,一来就扣帽子。他“啪”地放下笔,猛地站起身,故意提高了音量,让周遭人都能听见:“大师这话就有意思了。我家就一妻一仆,都是寻常人,哪来的妖物?”
他盯着法海,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我看你不是来化缘的,是来骗钱的吧?拿着个破钵盂装神弄鬼,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套?无非是想诈点银子,再编排些鬼话吓人。”
法海没想到这凡人竟如此镇定,反倒愣了愣,随即怒道:“施主执迷不悟!那妖物……”
“闭嘴!”许宣厉声打断,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的厌恶,“我家好不好,轮得到你个外来和尚指手画脚?什么妖物不妖物的,我看你才像个招摇撞骗的妖道!”
他上前一步,指着门口:“赶紧滚!再在这儿胡言乱语,我就让衙役把你当骗子抓起来!”
这话又急又冲,把周围的议论声都压了下去。法海被他怼得脸色铁青,握着钵盂的手微微发抖——这凡人的反应,竟与他预想的惊惧全然不同,倒像是早就知道什么。
“你会后悔的。”法海撂下一句狠话,狠狠瞪了许宣一眼,转身提着钵盂,在众目睽睽之下快步离开了衙门。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许宣才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已沁出薄汗。他坐下时手还有些抖,却故意拿起笔继续抄写,对周围衙役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
开玩笑,他可是看过全剧的人,怎么可能像原版许仙那样被一吓就慌了神?想从他这里下手?没门。
只是……法海既已下山,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许宣笔尖一顿,在纸上洇出个墨点。看来,往后的日子,要更小心些了。
许宣刚走到巷口,就见那抹红色袈裟堵在自家院门前,法海手里的紫金钵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他心里一沉,走上前冷声道:“你还没走?又想耍什么花样?”
法海转过身,目光如刀刮过他的脸,最终落在院门内:“施主执迷不悟,老衲只能亲自除妖,免得你被那妖物害了性命。”
“除妖?”许宣挡在门前,“我看你是找茬!”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白素贞和小青走了出来。看到法海,小青当即就要上前理论,被白素贞按住了手腕。她们心里清楚,有观音菩萨的嘱托在,法海不敢明目张胆动手,可当着许宣的面,若是真动起手来,身份怕是藏不住了。
法海看到白素贞,眼中厉色更盛,举起紫金钵就要念咒:“妖孽!今日定要收了你!”
“住手!”许宣猛地冲上前,抬手就将那金钵打落在地。钵盂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挡在白素贞身前,胸口因愤怒而起伏:“你一个出家人,对着女子动手算什么本事?”
法海被他这一下惊住,随即怒道:“施主被妖术迷惑,竟护着妖孽!”
“她是不是妖,与你何干?”许宣梗着脖子,声音因激动而发紧,“我不管她是什么,至少她待我真心,从未害过我,更没害过旁人!倒是你,一上来就喊打喊杀,到底谁才是恶人?”
他回头看了眼白素贞,见她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与动容,心里更定了些,又转向法海:“我家不欢迎你,再不走,我就报官了!”
法海看着许宣护在白素贞身前的背影,又看了眼地上的金钵,想起观音菩萨“不可滥杀”的告诫,终究是按捺住了动手的念头。他弯腰捡起钵盂,冷冷道:“施主好自为之,待那妖物露出本性,悔之晚矣!”
说罢,他转身拂袖而去,袈裟在巷尾一闪便没了踪影。
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小青还在低声骂着“贼秃驴”,许宣却觉得后背的汗都凉透了。他转过身,对上白素贞的目光,那眼神里有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愧疚、感激,还有点别的什么。
“你……”许宣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
白素贞却先开了口,声音轻轻的:“多谢官人。”
“谢什么,”许宣挠了挠头,有些不自然,“他本来就不对。”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小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哼了一声:“算你有点良心。”
许宣没接话,只是看着白素贞。刚才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不管她是蛇妖还是凡人,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是那个会为他缝补衣衫、会听他说废话的白素贞。
至于往后法海还会不会来,身份会不会暴露……先过好眼下的日子再说吧。
他侧身推开院门:“进去吧,外面风大。”
白素贞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轻轻“嗯”了一声,跟着他走进了院子。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巷外的风,也仿佛隔绝了那些汹涌的暗流。至少此刻,院子里的石榴树下,还有属于他们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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