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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河畔,玄戚的长袍拖拽在地,其上的浅金色绣纹繁复且大片,金光投射到红色彼岸花花瓣上,像是细碎的阳光。
玄戚弯腰摘了一朵下来,“记得你上次来的时候,我河边的彼岸花都被你摘秃了,今日怎的,倒是对他们手下留情了?”
他将花递到祝虞跟前,转了一圈,“这一批分明养的很好,都是我自己亲手施肥播种的。”
祝虞本盯着黑色的河水在出神,闻言,一脸不相信地扭头看玄戚,“你……种花?”
玄戚点了下头。
祝虞转过身,再问一遍,“你种花能活?”
玄戚抿唇,忽而意识到不对劲,哄人哄得忘了些什么……
祝虞:“拜托,玄戚,你跟尧倾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都是两个养什么死什么的,也就是我命大,打娘胎里,带出些爱好欣赏俊男靓女的不良习性,又刚好你们二位皮囊上佳,我这才完完整整地活了万年。你现下说你养花,未免也太渗人了。”
“哦,不是我养的,”玄戚说,“那花你还要么?”
看着那火红一瓣的花,祝虞又想起尧倾额间花,方才她一时没个把门叫了声尧倾,眼下心脏一阵酸楚,她撇过头,转过身,“不要了。”
河边不远处就是奈何桥,桥头孟婆守着一口大铜锅,几乎每次来,祝虞都能看到孟婆在锅周围支木板,像是防着什么似的。
祝虞其实很想过去喝一碗孟婆汤,将什么都忘了,重新做回那干什么什么不行,也没人指望她能行的闲散小仙。
但现下她肩上有天谴,有苍生,她不能喝,不能忘……
就在这时,仿佛感知到祝虞心中所想,隔着这么一段遥远的距离,孟婆一记眼刀飞来,猝不及防的,吓得祝虞打了一个激灵。
那孟婆汤,之前她是不能喝,现在不能上又添了点不敢。
祝虞不明所以,只好乱想,“玄戚,孟婆是不是心悦你?”
玄戚捏着手里的花,正思索着下一步怎么开口怎么哄,这一句问,差点没叫他凭空吐出一口血。
“什么!?”
祝虞:“我说孟婆窈狸,她是不是喜欢你啊。”
“每次我来找你,她看我的目光都格外凶。”
玄戚握拳,轻咳一下,“你是不是对她的孟婆汤打主意了?”
祝虞:“你怎么知道?”
玄戚一手搭在祝虞头上,将她的脑袋瓜掰正,不让她再看窈狸那头,“你若是不打她孟婆汤的主意,她就不会剜你了。”
“哦。”
只是祝虞应完又不由得想,孟婆汤,孟婆汤,既然是汤,自然是拿来喝的,孟婆此类官职,左不过是干特供的阴间厨子,阴间厨子也算厨子,见着别人馋她的手艺,总该开心的呀。
往日祝虞自己动手做羹汤的时候,不管卖相好不好,味道好不好,总是十分期盼别人馋她的菜品的,哪怕装着馋也好,究竟为什么会恼成窈狸那样。
“所以……”玄戚小心开口问道,“你在梦里到底看到什么了?”
“梦里?”祝虞的思绪冷不丁被拉回,她垂下眼睑,张嘴便开始瞎扯,“梦里……我看到我一百岁生辰的时候,你和尧倾抱着我,在我身前堆了一叠包子,有肉馅的,豆沙馅的,梅菜肉馅的……我一看到就疯爬过去,那真是吃都吃不完……”
“胡说八道。”玄戚打断她的话,举起花在她头上轻打一下,“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只报喜不报忧的坏毛病。”
祝虞捂住额头,仰头摆出个明媚的笑脸来,嘴硬,“真的……我当真喜欢吃包子,你不是知道吗?我就是贪吃得不愿醒而已啊……”
看着那笑成月牙的双眼,唇边的两点小酒窝,玄戚语气沉下来,有些生气了,“好,那我倒是想问问你,那包子究竟是长了脚,还是长了手,到底会多少功夫,打得你眼泪直流,哭天喊地地说好痛,还一个劲吐血的?”
祝虞:“……”
“这样吗……我,没有吧。”
她分明记得她在梦里,痛苦得都想咬舌自尽了,却半滴泪没流,一声不吭,把涌上喉头的血咽了下去。
她在梦境外,竟然是这般模样吗?
玄戚见此,万般无奈,一手负在身后,语重心长道:“若是你不愿说,不说也就罢了。别装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不管什么都自个儿扛,你我虽没有亲缘,但天上地下做仙做鬼的,大多之间都没有亲缘,我看着你长大,腆着脸,也能勉强称得上是你的长辈。没有长辈叫自家小孩打碎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的。
至少在我这,你不用学那劳什子没用的东西。我好歹有个几十万年的修为,为你出出气总还是可以的。当初看着你长大的时候,可没指望你不给我添麻烦。”
祝虞:“所以我给你添麻烦了?”
玄戚叹了声气,“尽管添吧。”
“哭也好,闹也好,总之有事别憋在心里。这冥府你掀翻了天,我也能给你把烂摊子收拾好了。唯有一样,不许拿他人性命当儿戏。”
祝虞抽了抽鼻子,低下头,手指搅弄上衣下摆,“那我现在不想说,过些时日可以吗?”
“可以。”玄戚侧过身,看着祝虞,朝岸边轻点一下头,“若是跟我说不出口,你可以跟他们说。你的朋友们都很担心你。”
……
玄戚口中提到的朋友,序璟、钱烧心、灵芝、团莲,一个不落地在老槐树后头往这边探。
钱烧心嘀嘀咕咕,“诶,怎么抽巴起来了,哭了?”
序璟报臂站在后头,闻言神情一紧,半个身子侧了出去,皱着眉朝外头望。
只见下一秒,岸边两道渺小的影子混在一起。
祝虞竟是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玄戚赶忙弯腰捞起祝虞,转身将她背到背上,往岸边跑来。
槐树后的四个人神色慌张,当即便冲了出去。
序璟跑得最快,在玄戚身前站定住脚,本想问祝虞发生什么了……突然又止住了话音,后退一步,给钱烧心他们让出路来。
钱烧心平日里到底是缺了些锻炼,就这么点路,喘得跟什么似的,咧开嘴哈气,头上的纹路挤成一团,“怎……怎么了呀,刚刚不还好好地在哭吗?”
灵芝:“玄戚大人,还请将仙子放下来,我给她把个脉……”
——“哈啊啊啊啊啊!!!”
正在众人忧虑之时,祝虞突然睁开眼睛,大叫了一声。
钱烧心离得最近,往后跳了一步。
灵芝哆嗦着站不稳,有些趔趄。
序璟于是走上前,扶住它的背。
团莲本以为祝虞又掉进怪梦里面去了,灯都点亮了,正要升起,被这么一吓,她呆滞住,灯笼的光闪了闪,彻底灭了。
玄戚在前面低头掩笑,祝虞便在后头伸长了脖子去看每个人的反应。
看了一圈,她发现序璟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她,有些挫败,问,“序璟,你没被吓着吗?”
序璟早前过来的时候,好巧不巧碰上祝虞耐不住性子,偷偷将眼睛睁开条缝,便知道她是没事了,他晓得她这般闹是想让大家不那么担心她,序璟不好拆穿,只道:“吓到了。”
祝虞:“那你这般冷静?”
序璟:“我被吓到就是这副模样。”
“哟哟哟!”钱烧心阴阳怪气高声叫了几嘴,随即安静下来,往旁边挪了一步。
但这一步倒不是代表他彻底消停了,钱烧心眼珠左右一转,铆足了劲,下一秒,猛地转头贴到序璟跟前哇啦哇啦大吼。
钱烧心那张老脸撞到序璟眼前——
序璟之前如何冷静的,一个激灵全没了,四肢倒是仍然没什么大动作,他耷拉下眼皮,幽怨又嫌弃地看着钱烧心,只差没把骂人的话写在脸上。
团莲和祝虞在一旁偷偷笑。
玄戚笑了笑便压平了嘴角,微微颔首,打断了序璟和钱烧心的闹剧,“各位远道而来,一盏热茶都还没喝,是我这冥界之主疏忽了,若是各位不介意,我可派人领你们四处逛逛,也会一应安排好你们的住所,稍候会有丰盛的晚宴。”
“至于你们的仙子,她也是我的小友,我们好久未见,请容许我将她带走,同她叙叙旧。”
考虑到团莲是女仙,灵芝是幼灵,玄戚给他们挑的都是长得颇为体面的小鬼,尤其是团莲身旁的那位,年纪看上去都与团莲差不多,身高也差不多。
看着他们四人被小鬼们领走后,玄戚和祝虞没头地在冥界乱逛。
祝虞耍赖地没从玄戚背上下来,摆着腿,一路叫他背,玄戚也没嫌累。
他们沿着忘川河走,看过冥界唯一一树落凡尘,又路过了酆都地狱。
听到里面鬼吼鬼叫,祝虞便向玄戚打听,她没来的这段时间里,地狱又多了几只鬼,因犯何罪入内。
玄戚简单跟她介绍了一番,“一位是昏庸君主,好杀人为乐,死后直接入内了;一位是贪官污吏,在自己辖区内搜刮民脂民膏,贪下了不知多少金银财宝,害得一城百姓叫苦不迭。他本入的是往生庄,在其内受够了教育,便可重新投胎,但这人生平劣性,贪财到了疯魔的地步,见往生庄监牢由沉香木所制,吵嚷着让人锯下来供奉给他。”
“冥界哪有人听他的胡话,没理,他便自己用牙生啃起来,这木头又不好啃,他啃着啃着,气了。鬼魄乍然而起,轰烂了他所在的那间牢狱,又伤了他旁间几位改造得差不多的。这便投进来了。”
“还有一位昏人,最好将案子判个不明不白,谁给钱,谁便是真理。手下不知流过去多少清白无辜的性命,这也来了。”
祝虞闻言,咂舌,不得不说他们真该。
做人做到这等地步的,是得好好剐去了凡间那层钱权护着的皮,来里头清算一下平日做的好事破事,是该过奈何,入轮回,还是下地狱,焚鬼魄,这看得都是做人时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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