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TLE：月海-上
月夜之下。
躺在靠椅上的小绿幽幽张开眼，眼神有点惺忪。
看到一半的教程资料倒扣着滑落在地上，落在他的脚边，仿若被遗弃了那般。
他缓缓坐起身，接着弯下腰，想要把书从地上捡起。
正准备把拿在手中的书合起放好，他的视线不经意落到书页上头密密麻麻的细致标注，已经苏醒过来的眼神沉寂，若有所思。
似乎……
把自己的软弱和阴暗小心藏起，通常能生成一种错觉：我已经把“自我”珍藏妥善。
只要不把藏起的这些袒露，“自我”就永远都不会被摧毁。
事态永远留有余地。
浸染了月白的翠绿目光就这样久久地落在摊开的书本上，仿佛要透过月色下浮光的书页、越过那繁杂的文字，企及某个身影。
只要说对方想听的话，而不是自己想说的话，别人就会喜欢自己。
自己的喜好，别人不关心。自己的脾气，只要掩饰，别人就看不出。
自己的事，无足轻重。
双唇不自觉地微张，欲言又止了半晌，目光的主人最终闭上眼，隐晦地叹了口气。
啪的一声，合上了书本。
他自己的心，藏得越深越好。
别人只要相信他的笑容，这就够了。
此时夜已深。
窗外的月色隐晦，月面的月海显得相对醒目。
那暗影狰狞，如附骨之疽。
*********
“欸、停水停电？”
“怎么了？”见到小蓝看完手机后这副反应，小绿疑惑地歪歪头问道。
一边随手把手机重新锁屏放好，小蓝一边说得眉头微蹙有点头痛：“刚刚物管群发了信息通知，因为附近有个地方的管道被挖爆，所以在抢修期间大楼会停水停电，让住户们做好准备什么的……”
“那么，要来我家吗？”
听到这话，小蓝忽地一个激灵。
刚想推辞说自己到附近随便找个酒店对付一下就好，可是当小蓝的视线一触及小绿那副温和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前的笑容看来如常，可小蓝却猛然发现，这时候的自己竟然完全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不知不觉还默默红起了脸。
就这样在小绿的微笑面前沉默了半晌，面红耳赤的小蓝最终是垂着脑袋，小小地，把头点了点。
原本小蓝是想先回去自己那边收拾一下换洗的衣物，可是站在楼下仰望自己家所在的楼层，小-技术宅-蓝瞬间有点怂。
——没电就用不了电梯，用不了电梯就得爬楼梯，爬楼梯要爬很多层……
看出小蓝明显写在脸上的无声退意，小绿体贴地主动表示：“小蓝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借你衣服和日用品。”
听到这及时雨般的话，小蓝随即心头一喜神色一亮，随后又因被看穿心思而脸颊微微有点热，不大好意思地小声回了句：“谢、谢谢……”
事实上，这并不是小蓝第一次到小绿的家里。
不过，留宿的话，确实是第一次。
——好紧张啊啊啊啊啊啊！！！！！！！！！
一路上，小蓝默默地捏紧电脑包的带子，拘谨得像个新过门的小媳妇似的。
为了不麻烦，他们两个决定在外面吃过晚饭再回去。
地点是他们两个经常一起去的那家猫咖啡馆。
——在熟悉的环境里呆上一阵子，小蓝大概能稍微冷静下来了吧？
小绿这么想着，思绪却忽然被一个暴起的咆哮惊动。
那是来自一个正在店门不远处角落讲电话的女生。
“你们把我当作什么呀？结婚的附赠品还是挡箭牌？既然这样，还离什么婚？离就离，那也算了……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在我生日的今天告诉我？！你们想过我的感受了吗？哈！说呀！”
不仅小绿被惊动，小蓝甚至是被这般气势给吓得一时愣在原地。
从女生那边收回视线，定定地看了一阵有点不知所措的恋人，小绿熟练地露出自己最具安抚能力的微笑，温声招呼：“我们进店去吧，小蓝。”
毫无破绽。
店里。
“呃……请问，有适合当生日蛋糕的款式吗？”
不经意听到这话，已经点完菜正在等餐的小绿不动声色，不过偱声投了眼过去。
——是刚刚那个情绪失控的女生。
这时，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那女生慌忙对店员改口：“不，还是没什么了……”
当小绿捧起已经装满饮食的托盘回去雅座之际，那个女生的话刚好传到小绿耳边。
“请给我一杯黑咖啡就好，谢谢。”
现时正值晚市，店内毫无悬念地座无虚席，还好小绿和小蓝来得及时，在小绿去等餐的时候，小蓝就乖乖地占座等着。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是来得那么及时。
当小绿把托盘上的饮食都给张罗开来，先前那个女生手捧着只放了一杯饮品的托盘，迷茫地在店内朝着四周左右看看，看来感觉无助得很。
视线注意到不远处这个彷徨的身影，恍惚间，那段对着蜡烛和蛋糕呆坐了一整晚的记忆，飞快地闪掠过小绿的眼前。
——会有人来帮我一下吗？
那个年轻的[小绿]轻轻地开口。
空洞的余音仿佛越过了那片一望无际的晦暗时空，向着现今的小绿轻声叩问。
“请问……我可以跟两位拼个桌吗？”那个女生来到小绿和小蓝的这桌边——很不巧，只有他们这一桌还有个闲置的椅子，小心翼翼又手足无措，“我喝完这杯咖啡就会走的！它太烫了，我……”
小蓝慌忙摆手：“没事没事，你坐吧！坐吧！”
谁知道在那个女生坐下后，小绿忽然对小蓝说：“小蓝，我有点事离开一下。”
小蓝愣了下，“哦，好、好的？”
小绿就这样离开了座位，不过没多久，他就回来了。
而且带着一块水果芝士蛋糕的三角切件。
然而出乎小蓝预料，小绿他……竟然把这块蛋糕放到那个女生的手边？！
“难得生日，开心一点吧？”
只是说了这句，小绿就坐回到小蓝身边，而且与小蓝坐得更近，不动声色、却隐约有点自觉避嫌的意思。
听到这话，那个女生倏地抬头看向小绿，原本无神的双眼一亮，随即浅浅地红了眼眶。
小蓝愕然地问：“小绿，你们……认识的？”
那个女生摇摇头，连忙对小蓝解释：“刚刚我的情绪有些失控，说话没控制好音量，也提到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这位先生正好在旁边等餐，也许刚好听到了……给你们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事实上，当时店里的很多人都有听到，不单小绿，也包括小蓝。
“这样啊……啊！”小蓝从愣怔中蓦地反应过来，磕磕碰碰地连忙补充道，“生、生日快乐！虽然我这个陌生人跟你说这句话，似乎……有些奇怪？”
“谢谢。”女生微笑着应道，“谢谢你们。”
之后这桌上一时无话。
尽管挺可怜这个女生的糟心遭遇，可想起刚才小绿主动请人吃蛋糕的表现，小蓝在这一杯咖啡的时长沉默中，暗自打开了内心的醋坛子。
——好吧，其实也就买了一件蛋糕而已，性质上跟“下雨露天等车顺便给旁边没带伞的人挡挡雨”“给烈日之下工作的环卫工送瓶水”甚至“偶尔给流浪猫狗投喂一点吃食”诸如此类的事没什么区别啦……
内心酸溜溜地回想起当时小绿的表情，忽然间，小蓝像是被什么记忆扫中般一个激灵，内心微妙地生起某种既视感，总觉得那一幕自己似曾相识……
——啊、想起了！
有一次，他们两个一起出门给机器人小绿购置新衣服时，给不会系围巾的机器人小绿亲手戴上的时候，小绿他……好像也是这样的表情。
（—可能是我想弥补一点曾经自己没有得到的东西吧。—）
尽管当时小绿的自言自语被呼啸的冷风遮掩，可实际上，小蓝是有听到的。
此时回忆起那时小绿的呢喃，还有他随即十分习惯的微笑和“没什么”，小蓝内心先前的那份醋意不知不觉已经淡去大半，取而代之是隐约地意识到：自己说不定，要与[真正的小绿]更加靠近了……
那个女生很快就喝完自己的咖啡，蛋糕倒是还没动过一口。
“谢谢你们，我心情好多了，只是……”收拾好心情的女生随即判若两人，没了先前失魂落魄的感觉，恢复冷静的整个人看来温和得体，“我好像……打扰了两位的、约会？”
[约会]二字带出明显的试探意味，听得小蓝瞬间一个激灵，顿时又惊又怕。
“欸、看出来了？”小绿倒是落落大方地笑着承认。
女生点点头，随即有些尴尬地道了声歉：“问拼桌时实在没注意到这方面，对不起。”
小绿和小蓝同样表示没关系。
“蛋糕，你不吃么？”注意到那块完整的蛋糕，小蓝试探着问。
“吃呀，难得的生日礼物呢。”说到[生日]二字时，这个女生又有一瞬红了眼圈，不过这次她很好地控制住自己，始终保持一副得体的微笑，“真的非常感谢，谢谢你们。”
随后，那个女生向店家要来一个蛋糕纸盒，把小绿请客的蛋糕打包带走，十分识趣地不再充当那个辉耀四周的高功率电灯泡。
直至友好地完成告别，他们三个始终都没有提出交换名字和联络方式之类的要求。
毕竟不过是萍水相逢，陌生人释出的小小善意本就可遇不可求。要是在这基础上交换了名字和联系，那就多余了，说不定还令一切变味。
“你们的情况，一帆风顺估计不太现实……既然你们愿意陪我这个萍水相逢的人过个生日，那么，作为今天的谢礼——”
在起身离开之前，那个女生安恬地微笑着，做个顺水人情说个吉利的话：“我祝你们两位今后无论如何都能乘风破浪，相爱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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