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在人类的惯性概念中——
有神，自然就有追随者。
与此同时，人类社群中，存在着[从神]、或者说，[圣者]这一类的概念。
正如小蓝在启明的协助下，给世人植入[死神]与魔人症之间的关系传说那样——在[死神]的传说中，逐渐植入[小蓝]的存在与影响，借助思潮的力量，剑走偏锋地让小蓝以[圣者]或者[从神]这一类的身份重返人间。
那时候的启明不过有些意外，这个绿发死神找上门来，竟然不是为了报复当初协助了小蓝散布舆论的他，而是委托他协助复活小蓝。
连采取的方法，也是大同小异。
现在猝然得知这意外的真相，小蓝的内心动荡不已。
本身就是不太擅长察言观色的类型，由此，小蓝很怵这种时常面无表情、气场强势得生人勿近的人。只不过，太多的疑问压在他的心里，实在令他不吐不快。
几经犹豫，小蓝好不容易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明总，那……为什么，您愿意帮小家……帮他的忙？”
启明扭头过去，平淡地瞅了他一眼。
“极光想亲自向你道谢。”
——只不过那时候，小蓝已经不在人世。
小蓝听得霎时间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
哪怕这个回答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低沉冷淡，说话的那个人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可是他真的万万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
小蓝最初是在医院遇见极光，就在他又一次去做全面体检的那时候。
就算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当时的小蓝依旧需要对自己的健康状况有所把握，不然会影响他对实验的进度预期。
与此同时，就算理论是完备的，但小蓝的药剂依然需要验证的志愿者。
那时候，极光的病情已经出现恶化。
身上多处地方已经冒起不少狰狞的巨大角质，卡在关节处的角质完全锁死了极光的活动能力，令他只能躺在病床上，终日动弹不得。
那个大学士虽然夺走了小蓝的初阶段成果，但他那一版药剂并不完美。
而极光，正好被摒弃在这个六成的治愈率之外。
因此，极光是很合适的人选。
也是因为极光，小蓝与报业大亨-启明搭上线。
这算是意外之喜，因为后者正正是掌握着整个王国的宣传喉舌的庞然大物。
这下子，小蓝完全放心了——原本他还有些担心，单凭一己之力，到底能不能成功牵起思潮，为绿发死神重塑神格。
尽管跟启明联手，但由于有那个小偷大学士的前车之鉴，学乖了的小蓝这一次对启明有所防备——他倒不介意再一次被背叛，只不过，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不然，他大可以直接向对方索要那种关键的触媒。
当然，对方也不一定会理睬他的这个要求就是了。
不得不说，比起名不经传又穷困潦倒的炼金师，报业大亨对资讯、对事态，乃至舆论的成熟把控，才是彻底掰倒冒牌货、并为小家伙重新巩固神格的、更有力的力量。
或许连小蓝也不知道——当发现初版药剂的治愈率只有六成时，那个大学士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有试过暗里找人，想要抓住小蓝囚禁起来。
一方面是想以武力手段迫使小蓝尽快研究出药剂，以便再次把成果据为己有；另一方面是防止小蓝万一真的研制出特效药后直接公诸于世。
只不过，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全被启明暗中拦下了而已。
可以说，多亏启明这位重磅的合作者——正因为有他强而有力的保证和后续的庇护，小蓝才能安心把更多的精力集中到魔人症特效药的研制上。
“说起来，这还是你自己起的头。”
对于此前跟死神的合作，启明嗤笑一声，仿佛在说的是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有趣笑话，“是你自己首先自封的制药助手。我不过换了个概念而已。”
小蓝没有说话，因为他也意识到，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启明满不在乎地从头说起：“其实一开始，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扯谈出一个[死神]。”
竟然不是首先为自己夺回名誉与荣耀，而是把这一切拱手相让——对着那个大学士的那会儿，怎么就不见你如此大方？
心里的吐槽不必尽数出口，启明仅仅继续自己的话题：“直到后来，那个死神找上门来，让我协助复活你。我才知道，当初是怎么一回事。”
小蓝叹了口气，嘀咕：“我倒是想知道，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啦……”
启明懒得理会他内心的五味杂陈，径自从公文包内掏出文件，随手放到小蓝的眼下。
小蓝迷茫地接到启明的眼神示意，试探着翻开文件浏览起来。
很快，那双蓝色的目光便被惊诧填满。
那是一份房产证明。
这份文件，就是启明在今天到这里来的理由之一。
当初，除了“塑造足以让小蓝复活的思潮”，启明与那个绿发死神的协议中还附带一个针对实物的交换条件——以“对触媒定量的生长催化”，换取“替不方便出面的[死神]买下小蓝的住处并完整地保存，直至小蓝复活回来”。
启明之所以加上触媒的这个条件，那是因为这种触媒即使是在皇家炼金协会里有存货，可是存量并不多。
随着新药剂未来的普及，哪怕所需不多，对触媒的需求还是相应增加。考虑到这种触媒需要数十年的生成时长，以防万一，也很有必要跟上存量。
……当然，这个交易，已经涵盖了绿发死神对启明办公房的毁坏赔偿。
“被人安排的感觉，怎样？”启明冷不丁问出这话。
小蓝被问得措手不及，“什、什么？”
没想到下一刻，启明故作恍悟地自圆其说：“不过，反正那时候你也觉得自己的性命不足挂齿，仅仅是衔接希望的、渺小的一环，死不足惜。那么，就给他好了，不浪费。”
明明启明说的是事实，但落到小蓝耳里，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为仿佛被曲解为一种自弃，急得他直想辩解：“所以我——！”
“所以你当时引颈就戮，以此平息那家伙的怒火，同时也另辟蹊径地重新延续了他的存在。”启明的语气始终平稳，听似平铺直叙，却又密集得轻易就抢去小蓝的话头，“然后，你俩之间就一笔勾销，一了百了？”
飞快地说完，启明扯扯自己的一侧嘴角。
那声哼笑落得短促凉薄，细听之下，更有几分讥讽。
这自然刺得小蓝不由得紧缩起双肩，心虚得莫名，微妙地总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事，正被对方阴阳怪气。
不过小蓝也确实回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只能抿起唇，眼神挣扎般几番闪烁。
“回到你刚才的那个提问——为什么那家伙特意上门要我复活你？”哪怕是疑问，启明的语气依然是漫不经心的模样，“答案很重要吗？”
小蓝下意识想要回答。然而张开嘴，他猛然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既然最开始开启强买强卖的是你，那么最后的结果会变成怎样，自然是各凭手段。”
启明的说话如连珠炮发，指得小蓝低下头，放弃挣扎般彻底沉默。
小蓝的这点反应，启明尽数收在眼里，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把自己的话说完——
“既然你那时都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为什么现在却来在乎，他是以什么形式、什么手段收下你奉上的这条命？”
尽管一直以来没有明确说过，不过实际上，启明对小蓝这个人，不仅有感激，同时也有微妙的怨气。
感激，是因为他的药剂救了当初药石无灵的极光。
怨气，则是因为他的引颈就戮，可能会令极光的期待落空。
要不是后来绿发死神主动找上门来，以思潮组构这名炼金师的重生，否则当初的他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实现极光的愿望。
或许极光会觉得无所谓，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宽慰他，但启明实在难以容忍，会有这种脱离他的掌控的发展出现。
更何况，小蓝这种自以为安排好一切、最后坦然牺牲的行为，对那些被他自顾自安排的存在而言，何尝又不是一种傲慢？
启明自认是傲慢之至的人。同时，自己挺受不了这种傲慢又不自知的类型。
自然而然，现在的他忍不住刺激一下对方，以此平息自己的怨念。
总之，在他的角度来看，理直气壮得很。
良久。
“也许你说得对，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捏着这份文书，小蓝垂着眼苦笑。
诚然一开始，他确实是想独自研发出完美对症的特效药剂，以此一举夺回他的名誉与那些辉煌。
然而，在揣测出小家伙的身份与目的，同时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后……
他改变了主意。
“当时我真的觉得，这样算是一命换一命，顺带抵消了我对他的欺瞒。”小蓝的语气幽幽，似是无奈，又似有怀念，“这样，我俩就扯平了。”
——说是对最后那段时光的陪伴的投桃报李也好，说是以命换命也成……
“可是，现在他做了这么多事，到底又是为什么呢？”貌似苦恼地蹙起眉，小蓝的喃喃声逐渐低落，“我还真的看不明白……”
“因为看不明白，所以就想逃避了？”
启明总结用的语气漫不经心。
小蓝一脸仿佛被击中刺痛的神情。
这时，极光说话的动静从远及近。
是极光跟着绿发小家伙回来了。
小蓝下意识抬头看去，视线越过回来的极光，只见绿发小家伙就在门口停下脚步，低垂着的眼神虚虚如无处依着，一声不吭地在怀里抱着一只猫玩偶。
那是小蓝当初买给他的那一只。
那副俊美初具的面容紧绷沉郁，内里有小蓝一时间读不懂的倔强与落寞。
实际上，小蓝至今没能想明白：绿发的死神为什么总是保持小孩子的那个形态？
除了小蓝复活的那个时候。
仿佛感受到小蓝的视线，那名存在抬起一双翠色的目光，直直与小蓝沉默对视。
看着那个眼神，小蓝恍惚间觉得，就像是自己复活在那棵半枯半荣的树下再度睁开双眼，亲眼再见到对方的那个瞬间。
——就像现在那样，那双静翠般的眼神深邃复杂。
似是痛苦，似有试探。
看着极光和绿发死神回来，启明的神情不显丝毫异常，平淡的语气却仿佛在敲打对方的心神：“漂亮话再如何说，你抛弃了那家伙，这是事实。”
小蓝的注意力被启明的低声说话惊回，下意识偱声望去。
只见启明面无表情，不过顺着话瞥他一眼。
“这就是，你自视甚高的代价。”
鉴于极光已经亲自向小蓝道了谢，启明这边也已经把房子的归属凭证交到小蓝手上——也就是，他们这次前来的计划已经尽数办妥。
之后，启明也就不再管那俩气氛怪怪的家伙，直接领着极光和黄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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