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年前,我因兵败而四处逃窜,才躲藏至永州附近,忽然有人过来联络我说,可以助我东山再起,还给了我一大笔银钱,让我去招兵买马。”
“我从军多年,玉国的内政早已凋敝,许多百姓吃不起饭,在层层盘削下,只需要一碗粥便能叫他们卖命,故而征兵不是难事。”
“后来我一直潜伏在暗处,那人让我得了消息再行动,直到近日我才出头,却发现正对上宁乐侯时剑!”
“时剑……几年前若不是他从中作梗,陇南军何以会败?”
王逊无意识道,匍匐在地上,昔日的陇南大将军,如今却比之丧家之犬犹甚。
莫辞见江火眉心微蹙,神色略显得不耐,便知他对这位末路英雄的往事,并不感兴趣。
他适时道:“所以你有没有与这些北疆人的头领见过面?”
王逊顿住,回忆道:“没……没有,从来都是别人来知会我,下一步该如何作为。”
莫辞沉默少许,感受到侍奉的主上身上,源源不断传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头皮发紧。
他鼓起勇气道:“主上,洛平为人奸猾,最擅长匿影藏形,这也实属常理之中。”
他口中所说的洛平,便是如今北疆叛乱的首领,从前曾侍奉过江火脱靴净手,最擅长察言观色,见势伪装自己,七年前,他犯了错被江火逐出苗疆,却不知怎么混成了北疆新任叛首,带着那群叛徒东躲西藏,苟活至今。
王逊似乎觉察到性命不保,连忙磕头求饶道:“壮士,求你留我一命,我曾是大将军,戎马一生,有我为你效命……”
他话还未出口,便感觉体内犹如被乱虫啃噬,痛意难当,当即嚎啕起来,没一会儿便跌在枯草地上,身子不停颤抖着,鲜血自七窍溢出。
莫辞有些不忍看下去,话锋一转说:“主上,不知在时府呆了这般久,可有命蛊的踪迹?”
当年月出族圣女离开苗疆,带走了族中守护了近百年圣物,命蛊。
此蛊与其他蛊虫截然不同,性柔擅医,许多无法解开的蛊术,经由命蛊最后都能化解。
那位圣女培育出了双蛊后,蛊虫入体对本人会有极大损害,唯有命蛊或可解一二。
这,也是江火假借机缘,潜入时府探查的原因,只是莫辞不明白,为何他非要绕这么一个大圈子?
他想到近日观察,又瞅了瞅自家主子的眉眼,忽然福至心灵,有些顿悟了。
他们的主上,莫非是终于要开窍了?
好好好,苗疆许多人因为主上不近女色,又生得雌雄莫辨,一度以为他取向有异。
莫辞身为贴身侍奉的人,自然对那些流言格外反感,可又堵不上他们的嘴。
江火对莫辞眼里的一闪而过的光亮有些不解,可也没兴趣追究手下人的心思。
他淡声道:“命蛊的确是寻到了,只是认了玉国那位小郡主为主人,要想引出来只怕要费些功夫。”
莫辞闻言大惊失色:“什么,那岂非还是要回月出族一趟……”
江火负手而立,冷冷的月光孤寒凌空,他的背影都显得遥不可及,揭去温润如玉的羊皮,这实际是个阴鸷狠辣的一方之主。
好半天,莫辞听见他冷隽的嗓音:“不急。”
莫辞蹙眉道:“可主上的身子?”
江火却道:“苗疆如何了?”
“兄长说,苗疆一切都好,望主上放心。”莫辞低声道。
“那便可。”江火说,目光扫过枯草地里那具尸首,不屑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朔风呼啸,天慢慢下起小雪来,转眼之间倾覆大地,掩盖住枯草地里的景象。
王逊一生戎马倥偬,恐怕不曾料到,自己竟会死于一个十九岁少年的手里,死后竟是如此惨状。
枯骨无人收,衣冢无处放。
……
十日后的时府,永州也下完了最后一场雪,黑瓦白墙,亭台楼阁,到处挂满红灯笼,满是喜气洋洋的年味。
时府惯以待客的怡园里,水仙纹路窗半开着,灯笼光与烛火交相辉映,落在时烟萝娟好静秀的脸庞上,她雪腮白似敷粉,鬓边的流苏垂落着,那张玉颜便平添几分姝丽难描的韵味。
今日是除夕夜,流水席开摆,婢子小厮端着精致的菜碟,鱼贯而入,又匆匆忙忙而出,席面上全是时府的老老小小,齐聚一堂。
她有些紧张,一双葱指不停绞着衣袖,低着头,螓首蛾眉,不经意露出截白皙若腻的后颈。
佩儿从外面进来,见到她这样,便蹑步走了过去,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时烟萝讶异地微睁杏眸,跟着从席上离开,不动声色地走到了门外一偏僻处,佩儿掩唇笑了笑,自袖中拿出个精致的雕花木盒。
“郡主,这是方才陈公子派小厮送来给你的。”她压低了嗓音道。
陈总兵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虽然眼下这门亲事有些不配,可到底是侯爷看中的女婿,陈家家风据闻甚严,和时府又有这层患难的交情,低嫁未必会委屈了她们的郡主。
佩儿觉得,上京王公贵族虽多,可一个个内宅却都不干净,宁乐侯府在其中根基又不深,里面有多少委屈谁知道?
她家郡主是个没心眼的,哪里斗得过那些小娘妾室,还不如这样,寻个知根知底的,娘家就是郡主的底气。
时烟萝看着那雕花木盒,檀色的面上还嵌了朵梅花,显然是新折下来的,在风中飘荡着股冷香。
她犹豫着揭开盒子,发现里面放着根白玉压鬓簪,样式虽然简单,可玉色却极好,瞧着玲珑剔透。
“郡主,是这簪子你不喜欢?”佩儿见她迟迟不肯去拿,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你先替我收着吧。”时烟萝低声道,并没有立时戴上。
佩儿弄不明白她的心思,自打那日二人见面后,陈公子便时不时遣人送东西,一开始做得有些明目张胆,满时府都知道细节,以至于佩儿看得胆战心惊。
她自小跟在郡主身边,自然知晓她是个什么性子,很不喜这样过于高调的作法,以至于惹得全府都来打趣她,于是佩儿便暗中给那送礼的小厮提了几句,陈公子这才走了暗路。
只是佩儿揣摩着,先前惹了不快,郡主少不得要缓一缓,兴许过阵子就好了吧。
时烟萝吩咐完后,本打算回去,却在转身时被人无意中撞了一下。
她堪堪稳住了身形,有些吃痛地紧蹙眉心,抬眼看见来者是自己那族姐时丽。
时丽比她略长两岁,腰系桃红刻丝并蒂莲绢裙,裙下露出簇着孔雀毛的莲花鞋,远远看来华丽无比,相较之下,时烟萝只简单披着紫檀色的云锦大袖衣,发间不过两三个首饰,实在是有些素净。
乍一看,不知谁才是郡主。
“呵呵,真是抱歉,是姐姐鲁莽了,妹妹勿怪。”时丽皮笑肉不笑道 ,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佩儿手上,陈辛派人送来的首饰盒,眼里闪过几丝嫉恨与不甘。
时烟萝心里沉了沉,明白这位族姐不是好相与的人,也不想节外生枝,便随口回了几句。
她正打算入门,却不料时丽抢先一步,非要歪个身子走到她前面去,正巧把她堵在外面。
“妹妹,长幼有序,先让一让姐姐吧?”时丽得意道,头也不回地掩唇走了。
佩儿气得七窍生烟:“好不讲道理,哪有这样挤兑人的,郡主,她是故意的!”
时烟萝当然很清楚这一点,抿了抿唇说:“我不想给阿爹造成麻烦,此事先作罢。”
说着,她面无表情地提裙进入了。
佩儿看着时烟萝的背影,心里头唏嘘又无奈,谁能想到侯爷声名显赫,可时府却有这让人尴尬的亲戚关系。
宁乐侯的母亲自生下他便缠绵病榻,五岁时撒手人寰,半年后祖父续弦,那位继母生下了二房,这位族姐便是二房的孩子,若论关系,她们俩算是表姐妹。
这本没什么,可坏就坏在祖父续弦的那位实在不堪,多年来苛待侯爷,祖父又惧内,侯爷便也算是在自家过了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生活,后来侯爷遇上了夫人,所有人都说夫人来路不明,可侯爷却一心一意,于是在某日携着夫人的手,一声不吭离家而去了。
这一走就是几十年,若不是侯爷自己争气,夫人又努力做个贤内助,在军中挣得了侯位,衣锦还乡,祖父只怕自己也要忘了有这么个大儿子。
时烟萝入了前厅后,默不作声坐在了母亲身边,时夫人正好和二房媳妇寒暄完,一回头发现自己的女儿僵着脸,全然不似方才出去时的一脸轻松。
她放下酒杯,抬指刮了刮时烟萝的琼鼻,低笑道:“这是怎么了,谁给咱们家宝贝娇娥气受了,阿娘可饶不了他!”
时烟萝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了眼和祖父说话的阿爹,见他此刻满面红光,眼含殷切,好似几日前的旧疾都不碍事了,便摇了摇头,只说有点无聊。
时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禁微微叹息:“这些年背井离乡,你阿爹血染沙场,午夜梦回时常泪湿枕席,嘴里无一不念的是你祖父和……你已故的那位太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也是有些情切了。”
时烟萝闻言后,想到阿爹阿娘这些年在外,自己也被放到各家吃百家饭,十岁后才被抱回父母身边,心里头涌起些酸涩来。
她忍不住轻轻靠在母亲怀里,像只乳燕一般依偎着。
除夕夜席面热闹非凡,爆竹声噼啪响个不停,可母女二人内心却宁静恬淡,好似并不受外界干扰。
忽然,席上有人谈起些几日前那场乱局来。
“你们听说没,那位陇南大将军的尸首,在郊外被发现了,死状凄惨,好像是被蛊虫给吃了……吃了……”
“大过年的说话忌讳些!”
“好好,反正他死得不明不白,虽是大快人心,却也让人唏嘘不已,这位早年驰骋疆场,枕戈饮血,也算得上是枭雄了!”
“可不是,咱们侯爷戎马一生,也就在他手底下吃过大亏!”
“诶,你们说,他是谁杀死的?”
“还能是谁,肯定是苗疆少主,他见王逊办事不力,一时恼怒,便下了杀手,要不传言总说他心狠手辣呢,我还听说这位是杀了自己老子,才统领的苗疆呢……”
时烟萝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那点委屈烟消云散,可她无意中目光掠过母亲,却发现她脸色煞白,眉眼难掩惊惶。
“阿娘?”时烟萝不禁问道,总觉得母亲似乎有些奇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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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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