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时烟萝随着家人吃完了晚膳,又拜别了诸位时家的长辈,便悄悄来到了药房处,想着多给江火配些许药材。
她因为阿爹是武将的缘故,所以自小便修习医书,师从宫里前任太医院院首,虽然算不得多精湛,可是只要不是事关生死,多少都难不倒她。
可不知为何,这位苗疆少年身上的顽疾奇怪得很,不仅脉象虚浮无力,且诊脉时感觉紊乱异常,竟像是体内有另一股势力肆虐一般,让她觉得很伤脑筋。
最初她怀疑,江火说的那位主子,之前依然存有蛊虫在他体内,可她回去翻阅古籍,发现身中蛊术之人,又不是如此清醒的模样,且几番询问,江火都说自己还未来得及被下蛊,故而她也就带着疑惑,度过了一个夜晚。
时烟萝无法了,她只能根据所学,去开些应对的药材。
当她避开众人,悄悄来到药房后,先佯装分辨药材,随后再趁着府上药童去用饭的功夫,一股脑顺了好几包药材在袖中,本以为能就此过关,却不料在外面碰上了阿娘。
时夫人约莫四十不到,一袭黛色水烟春锦,面容清丽白皙,眉眼间自带股凌厉的气息,看见时烟萝鬼鬼祟祟,便蹙眉走了过来。
“小娥,你好端端来药房做什么?生病了?”她开口道,语气略带急促。
时烟萝有些紧张,自阿娘来永州后,便时常心神不宁,除却要紧的大事,一般不会出面,连贵妇亲戚之间的走动,她都是能免则免的,仿佛是在忌讳什么。
她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自己这番不知能否过关了。
“阿娘,我想起来自来永州,已许久不曾看医书,怕自己有些生疏了,于是便来药房瞧瞧。”时烟萝软声道,杏眸努力装得乖巧温顺。
“……那便好,为娘还以为是你不舒服,你阿爹说昨夜去永州街头,下了那么大雪,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时夫人凑近些说,爱怜地拨了拨时烟萝的头发,眸子里尽是慈爱。
“当时一时兴起,所以没来得及。”时烟萝低低道,因为是撒谎,她不敢和时夫人对视,生怕露馅。
时夫人却很了解女儿的秉性,见此眼睛微微眯起,嘴唇微动了动,可半天又把话咽回去了。
“永州没什么好逛的,你若是无事可以和姊妹一起,苗疆近来越发不安分了,别到时候被虏了去。”她说。
时烟萝被戳中经历,吓得心里漏跳一拍,袖子里捏紧的药包差点掉出来,于是忙不迭说:“阿娘说的是,不知是否是因为那位苗疆少主?”
据她所知,这位少主与之前历任主公行事作风皆是不同,期间带领部下征战讨伐,收复失地,休养生息,又几次挫伤来犯敌军,以至玉国的天子提起他,亦是谈“火”色变,畏之如虎。
几近衰败的苗疆,正是在他手上得以中兴。
有传说,他以身饲蛊,擅用蛊虫毒术,手段残忍阴诡,凡事落到他手里的人,从无生还的可能,行踪飘忽不定,人鬼莫问。
时夫人脸色微变,又压了压情绪,嗓音略带干涩道:“你阿爹都和你说了?”
时烟萝点点头:“阿爹说,最近永州很不太平,不是说昨日街头又发现了许多苗人的尸体?”
她说着,想起来江火在那样以一敌众的情况下,居然能够击溃对方,他的能力也很不一般啊。
时夫人道:“没错。”
因为怕事情传出,会引发百姓非议,故而官府处理得及时,同时又封锁了消息,临近年关,谁愿意这个时节生变呢?
那些可不是一般的苗人尸体,从体格与身形,可以看出是个中佼佼者,能够用蛊术杀了这些人,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时夫人内心惴惴不安起来,她很怕是自己所想的那人。
时烟萝不明白母亲的心思,只觉得阿娘似乎有事情瞒着大家,而且她时不时提起苗疆,都是一股子熟稔的味道,这让她不得不心生好奇。
可她才要试探着开口,却不料时夫人抬手,替她拢了拢身上的雪青云纹披风,又捏了捏她的脸颊,转身离开了。
时烟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疑惑了许久。
……
小阁楼里篝火冉冉,外面却是纷飞的白雪,临窗处坐着个少年,双腿交叠着,神情懒散又漫不经心。
他一只手忍不住去接了剖雪,那微微弯曲的指节骨骼清俊,指尖修长,又冷白如玉,仿佛也泛着雪色与寒意。
“事情查得怎么样?”江火含笑道,一双柔眼深不见底。
前方不远处,半跪着个深蓝衣衫的少年,满头发丝编成小辫,发尾处也缀着枫叶的银饰,看起来一派的苗疆风俗。
江火眼波流转,那细长的眼一瞥,压迫感便翩飞。
莫辞不敢怠慢,低头说:“主上,北疆那股子叛乱势力,末将已捉到了端倪,这几个月,他们一直在寻活人,想要拿来做蛊盒肉身,只是似乎一直是失败的,不然也不会闹出这么多动静,连永州都被惊动了。”
莫辞说的,是江火三年前一统苗疆时,不慎错放的漏网之鱼,最初本也没在意,江火拿他们当闲时消遣的乐子,时常捉了又放。
也许是积怨成魔,那群人不知从何处得来了消息,一个个红着眼,开始学着前任苗疆之主江寒,意图以活人炼蛊,想要卷土重来,夺回被江火掌控的失地。
因为玉国对苗疆大多态度讳莫如深,故而并不知里面的原由,只以为都是一派所为,由此更为忌惮。
江火轻轻点头,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他们无非是想再寻到双蛊,可却迟迟找不到月照谷,所以最近有些低迷了。”
莫辞低声应是,苗疆的月照谷里住着月出族,祖祖辈辈以养蛊为生,他们能养出苗疆最好的蛊虫,却不是驱蛊的好手,故而长期以来依附苗疆历代主公。
苗疆人人闻风丧胆的雌雄双蛊,便出自月出族之手,这对被尊为万蛊之王,百年难得出世。
雄蛊需以宿主的肉身为寄,母蛊则被安放在特定的蛊盒里,只需蛊主人一滴含着意志的鲜血,便能产出各种类别的蛊虫,以此称霸四方。
当然,这也需要极重的代价。
自十几年前一场婚嫁变故,月出族的圣女背弃了与前任苗疆之主的婚约,只身离开月照谷后,月出族人生怕被迁怒,便打开了进入月照谷的机关,如今已是杳无音信了。
他偷偷看了眼上方,那苗疆少主眉眼带笑,身上半分尘埃都没有,连手都是干干净净的,不沾染一丝污秽与血腥。
可脸色却白得近乎透明,细长的眸子弯着,里头藏着疏离与算计,薄唇殷红如血,看着又病态又带点疯意。
“月出族的圣女,我大抵已经有数,未曾想到她竟然嫁给了玉国人,难怪迟迟寻觅不到消息。”江火淡淡说,颇有些意兴阑珊。
莫辞沉默以对,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主上身上的痛苦,唯有月出族之人能缓解……
正当他预备说些什么时,忽而听见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瞬间瞳孔骤缩,看一眼端坐着的少年后,跟着翻窗而出。
时烟萝进来时,恰巧看见那窗户动了动,她还以为是风雪所致,又抬眼看向倚窗而坐的少年,见其身形单薄,风骨伶仃,不由得心里微微揪起。
她缓步走过去,将袖子里藏好的药包搁下,边关窗边道:“外面疾风甚雨,冰寒雪冷,你开着窗干什么,不怕加重病情吗?”
因为自幼学医,她跟着那位太医院院首久了,对于病患不遵医嘱,还要一味逞强的事情深恶痛绝,故而言辞里不自觉带了些许责备。
可奈何时烟萝嗓音太软,说这话时,半边雪肌拢着夜色,衬得那侧颜轮廓柔美无比,鬓边的金钗流苏晃个不停,反而叫她的语气变得嗔怪起来,仿佛在向人撒娇。
江火看着她将窗户关上,又检查了一下缝隙,嘴里嘟囔着得再加固一些,这样风不会从外面透进来。
他心里滑过些许怔忪,往日里可从无人敢未经允许,便擅自在他眼皮底下动土。
更遑及用这样颇带责备的语气,悉心叮嘱他……
时烟萝回眸,看着那少年目光深邃地盯着她,不禁反应过来自己的举止有些唠叨,瞬间红了脸皮,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不得已把话题强行掉转。
“嗯,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她硬着头皮说,实在懊恼自己怎么又犯了老毛病。
她平素不爱见人,可是假如对方是自己的病人,便会唠叨个没完,阿爹也因此苦笑许久,直说消受不起。
“今日感觉好了许多,多谢郡主关心。”江火温声道,不动声色看着她走近些。
他下意识有些警惕起来,忽而体内传来熟悉的撕裂感,虽面不改色,可脸上瞬间惨白起来,眉心跟着微颦蹙着,看起来自抑又孱弱。
时烟萝见此忙不迭过去,却因脚下匆忙,被猝不及防绊了一跤,连带着江火瞬间紧绷起身体。
可他才要忍着剧痛挪开,那少女便很快调整了步伐,只微微无措地扑进了他怀里去。
女子的幽香袭来,淡而清雅的芬芳如一剂药香,氤氲过接触的肌肤,鼻尖也是挥之不去的甘芳。
江火感到体内蛊虫的活动平缓许多,血液也跟着通畅起来。
月出族的后人,果然……
他猝不及防自痛苦里挣脱,却不料跌入到更深的泥淖里去。
那少女柔软的唇便自喉结处划过,温热的呼吸微微撩动耳侧,诱得他喉结一紧,呼吸紊乱了瞬间。
她再仓皇挣扎起身,柔荑轻按在肩头,呵出来一抹兰香,慌乱的嗓音软而甜。
月光渗透进雪白的纸窗,少女窈窕的娇躯轻颤,有些羞怯,又有些窘迫。
两个人视线相接,少女的杏眸是无辜天真的,泛着潮湿的水意。
她真的又娇又怯,落在他的怀里,像是一株任人采撷的鸢尾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