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另一句:“陆烬也不过是另一枚棋子。区别只在于,他以为自己在下棋。”
真相像冰水一样灌进血管,冷得她四肢发麻。
“我们都被设计了。”她说,声音干涩,“从最开始就是。你父亲的背叛,我祖母的死,我们的相遇,仇恨……全是设计好的。”
陆烬的眼神沉下来,像深潭的水,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汹涌。
“因为‘方舟’需要两个钥匙。”他说,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陆家的资源,沈家的技术。我父亲拿到了前者,但他们一直没拿到后者——直到你出现。”
他看向她:“而你复仇需要力量。‘收割者’给你力量,同时确保你的矛头对准我。这样无论最后谁赢,他们都能拿到需要的东西——要么通过控制我来获取资源,要么通过控制你来逼出技术。”
沈知微闭上眼睛。太清晰了,清晰得残酷。所有碎片终于拼凑完整——那些巧合,那些帮助,那些恰到好处的线索,那些推着她走向陆烬的力量。
她睁开眼时,陆烬正看着她。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愤怒,有自嘲,有悔恨,但最深处,还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像是终于看清了迷宫的全貌,哪怕出口依然遥远。
“对不起。”他忽然说。
沈知微一愣。
“为所有事。”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移开,“为我父亲做的事。为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伤害你的工具。为……所有。”
她沉默了很久。控制台的光在他们脸上流动,蓝色的,冷冷的,像深海的光。
“我也该道歉。”最后她说,“为我一心只想复仇,从没想过真相可能比仇恨更复杂。”
陆烬摇摇头:“你不用——”
“我需要。”她打断他,“我需要承认我错了。复仇不会让祖母回来,也不会让我解脱。它只会让我变成和伤害她的人一样的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她走到那面“窗户”前。屏幕上,山林的景象依然宁静。一只鸟落在枝头,歪着头,黑亮的眼睛仿佛透过屏幕看着他们。
“我祖母常说,人要学会原谅。”沈知微轻声说,“不是原谅伤害你的人,是原谅那个被伤害困住的自己。她说,恨是牢笼,钥匙在自己手里。”
她转身,面对陆烬:“我想试试把钥匙插进锁孔。”
陆烬看着她。他的眼睛在屏幕光下显得很深,像夜空,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在沉淀,在重新排列。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要握手,而是掌心向上,摊开。一个邀请,也是一个承诺。
沈知微看着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有细小的疤痕——有些是新的,有些是旧的。这是一双握过权柄的手,也握过武器,现在,它空空地摊开着,等待。
她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他的掌心温热,有茧,粗糙的触感。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力道不重,但很稳。
“一起。”他说,一个字,两个音节,重若千钧。
【夜鸦】:同盟协议正式生效。新任务:揭开“方舟计划”的真相,让逝者安息,让生者自由。情感连接强度:87%,且持续上升中。
就在这时,警报响了。
不是刺耳的尖叫,而是低沉的嗡鸣,像巨兽苏醒时的喉音。屏幕上的山林景象骤然切换——红外模式启动,热成像画面显示,数十个红色人影正在靠近,呈扇形散开,包围圈在收缩。
车辆引擎的轰鸣透过厚厚的土层隐约传来。
陆烬松开她的手,迅速回到控制台。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出监控画面、防御系统状态、撤离路线规划……
“他们怎么找到的?”沈知微问,声音依然平静。
“可能一直就知道。”陆烬没抬头,“我父亲毕竟经营了三十年。有些秘密,可能从来就不是秘密。”
扬声器里传来电流的滋滋声,然后是一个声音——经过处理,失真,但依然能听出那种特有的冰冷腔调:
“陆总,沈小姐,早上好。”
沈知微的手收紧。她认得这个声音。在疗养院的监控录像里,在那些“匿名”提供的线索里,在她复仇路上每一个关键的节点。
“游戏玩得还开心吗?”那个声音继续说,带着一种戏谑的残忍,“猎人追,猎物逃,多经典的戏码。可惜,幕布该落下了。”
陆烬没理会,他在快速操作着什么。沈知微看见屏幕上跳出一行提示:
紧急撤离通道启动。倒计时:60秒。
“我们为二位准备了两个选择。”扬声器里的声音不紧不慢,“第一,加入‘方舟’。你们会成为首批入选者,意识得到永恒保存,在新时代里获得重生。这是荣耀,也是恩赐。”
通道口在地板一侧打开,露出向下的阶梯。陆烬抓起背包,朝沈知微点头。
“第二,”那个声音冷下来,“成为旧时代的尘埃。我们会很遗憾,但历史从不怜悯掉队者。”
陆烬把一支手枪塞进沈知微手里。冰冷的金属,沉甸甸的重量。她握住,手指收紧——祖母没教过她用枪,但有些东西,握住的时候就知道该怎么用。
“走。”他说。
他们进入通道,身后暗门合拢,将控制室的光隔绝。阶梯很陡,几乎没有光,只有墙壁上微弱的应急灯,每隔几米一盏,像指引亡魂的磷火。
下面传来隐约的水声。
“通道通向一条地下河。”陆烬的声音在狭窄空间里回响,“顺流而下三公里,有出口。我母亲设计的备用路线。”
“她想过会有这一天?”沈知微问,脚步不停。
“她说过,人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陆烬在前面带路,“尤其是当你爱的人可能陷入危险时。”
水声越来越清晰。空气变得潮湿,带着泥土和矿物质的气味。阶梯尽头是一个天然溶洞,地下河在这里变得平缓,水色幽深,看不出深浅。
岸边系着一条简易皮筏。
陆烬检查了皮筏,朝她伸手:“上来。”
沈知微跨上皮筏,筏子晃动,他稳住她。很轻的一个动作,他的手在她肘部停留一瞬,等她坐稳才松开。
皮筏顺流而下。黑暗包裹着他们,只有头灯的光束切开一小片视野。钟乳石从头顶垂下,像凝固的时光。水声在洞穴里回响,空洞而悠远。
“他们会追来吗?”沈知微问,声音在水声中显得很轻。
“会。”陆烬划着桨,“但地下河岔路多,他们不确定我们走哪一条。我们有时间。”
时间。沈知微咀嚼着这个词。从祖母去世那天起,时间对她来说就是倒计时——复仇的倒计时。现在,倒计时的终点变了,不再是某个人的死亡,而是某个真相的揭开。
皮筏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微弱的天光。不是出口,而是洞顶的裂隙,阳光从那里漏下来,在水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陆烬停了桨,让皮筏自己漂。光束落在他脸上,明暗交错。沈知微看着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宴会上见到他的样子——众星捧月,从容不迫,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掌心。
现在他脸上有伤,衣服脏污,在一条地下河的破皮筏上逃亡。
但他眼里的光,比那时亮。
“你在想什么?”他问,注意到她的目光。
“想我祖母。”她说,很诚实,“想她如果看见我现在这样,会说什么。”
“她会说什么?”
沈知微想了想,嘴角浮起一丝很淡的笑:“她会说,‘知微,你长大了。但裙子该洗洗了。’”
陆烬也笑了。真正的笑,不是那种社交场合的面具,而是从眼底漾开的笑意。很短,但真实。
皮筏又转过一个弯,出口豁然开朗。不是开阔地,而是一个隐蔽的水潭,三面环着陡峭的石壁,藤蔓垂挂下来,像绿色的帘幕。
陆烬把皮筏划到岸边,系好。他先上岸,然后转身朝她伸手。
沈知微握住他的手,跨上岸。她的鞋子湿透了,踩在碎石上发出咯吱声。
“这里是哪儿?”她环顾四周。
“保护区边缘。”陆烬从防水袋里取出地图,“再往北走五公里,有个小镇。我在那里安排了接应——如果他还可靠的话。”
他说“如果”,声音里没有多少把握。
沈知微整理了一下背包,忽然想起什么,取出那本《星际探险家》。书已经不再发烫,但第七章的图纸依然清晰。她小心地撕下那一页——纸张很坚韧,撕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做什么?”陆烬问。
“原件太脆弱。”她把图纸折好,塞进贴身口袋,然后把书递给他,“剩下的,烧了吧。”
陆烬接过书,看了她一眼,没问为什么。他从背包里取出打火机,点燃书页。
火苗蹿起来,贪婪地舔舐纸张。那些故事,那些祖母读给她听的夜晚,那些星际冒险的幻想,都在火焰里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沈知微看着,心里没有不舍,只有一种奇异的释然。
有些东西,烧掉了,才能重生。
火焰熄灭时,最后一缕青烟升上天空,消散在晨光里。陆烬踩灭余烬,抬头望向北方。
“该走了。”他说。
沈知微点头,背好背包。她的裙子还是脏的,手臂上还有划伤,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但她站得很直,像一棵经过风雨却未折断的树。
他们离开水潭,钻进密林。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鸟开始叫了,此起彼伏,清脆悦耳。
走出一段距离后,沈知微回头看了一眼。水潭隐在树影后,看不见了。只有流水声隐约传来,像远去的余音。
“陆烬。”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他停下脚步,回头。
“谢谢。”她说。
他摇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
然后他们都沉默,继续往前走。路还很长,敌人还在追,真相还未揭开。但在这个清晨,在穿过树林的风里,在并肩而行的脚步声中,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仇恨的余烬里,长出了别的东西。
脆弱,但顽强。
像春天里第一株破土而出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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