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德欧兰特王国梅德姆恩城，精灵王族世代居住的精灵宫阿尔芙艾宫正殿。摩尔希的哼唱在精灵王带所有参与会面的几位皇子告罪暂退不久之后，戛然而止。
“……”
几位年长的妯娌随丈夫离开，但薇诺尼卡却被和随从们一同留在这里，独自面对尊贵的慈悲魔女。稍有差错，等待她的将是来自神明与夫族两方的责罚。
她知道商陆不能做什么，他不止一次在各种各样的场合坚持维护她和其他夫人们一样的话语权，甚至比她本身还要看重他们在族人眼中的身份与地位。今天当然也是在他的坚持下，她能够与整个王族一同，向慈悲魔女请询绵延后代的事宜。
整个精灵王室已经有整整一千年，没有任何精灵降生，日光精灵本来已经式微，如果始终子嗣零落，那么维系数千年的统治将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据她所知，单只是远在斯尼思恩的火精灵部族数量，就已经能够和整个梅德姆恩城的所有精灵并驾齐驱。
而埃列夫对他所有的儿子始终一视同仁，即使商陆执意与人类结合，他也没有任何苛责。他只会平静的说，既然如此，那么在我们离席的这段时间，就由你的妻子来陪侍慈悲魔女大人。
于是，他再无其他托词。
其实许多时候薇诺尼卡都觉得自己的丈夫有点小题大做了，与其说其他族人对自己几多轻慢，不如说他们其实本不在意这些。
人类短暂而脆弱的生命对于他们来说，甚至不如夜空中一闪而逝的流星，最多不过是流星一瞬的闪光。
不过说实话，她其实也不在意这些千万年亘古不变的老家伙们。他们和感情丰富热烈的人类不同，像是草木磐石，每一位都有差不多的表情，说着差不多的话语。
除了伽纳姨母，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也只有她会惦记着自己这个外乡人，带来一些蒙尔森的鲜花与甜点，聊以慰藉。
至于眼前的慈悲魔女摩尔希，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并没有为王室的暂离动怒，这也让她这个被赶鸭子上架的招待者稍稍放宽了心。
然而在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停下哼唱的瞬间，一种难以言明的气息顺着地毯的边缘与雕花地砖的纹理迅速溢散，如浓雾中的猛兽吞没整座灯火辉煌的繁荣城邦。
室内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她感到浑身发冷，藏在衣袖中的双手禁不住握了握拳，想要给自己一些开口的底气与力量。
这是一位真正的神明，掌握着复苏与诞生的权能，传言说她甚至具有使亡灵生还的力量。这种极易挑起无限争端的杠杆，在她手中始终体现在维护与降下和平恩冕的极善中。
摩尔希是最为和蔼慈祥的化身。
此刻却让这里的所有生物如坐针毡。
不，薇诺尼卡否定了这个想法。绝非如坐针毡这么简单，她感到自己简直像被密不透风的荆棘重重包裹，细长鲜红的倒刺正在缓缓逼近最脆弱的眼球，自己避无可避。
没有任何魔力的她都有这种感受，这些生来就能使用魔力操纵元素的精灵们一定更加难熬。
“是发生什么事了么？大人。父亲他们很快就会返回，如果您有其他安排，请容许我代为传达。”
她硬撑着开口，垂下头和眼帘，努力显得恭顺谦卑。实际上此刻显然应当五体投地，但很可惜，他们都寸步难移，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你没有魔力。”
魔女没有故作高深的沉默，反而很是平和，就跟刚刚请询前的寒暄时一样。随即，寒意退去，箭在弦上的紧张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的。”薇诺尼卡起身，准备补上刚刚缺失的礼数，膝盖却被稳稳的托住了。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呆呆站在原地。“我是蒙尔森的人类。”
“我知道啊，薇诺尼卡·贝内特，贝内特家的孤女。你还真应该感谢梅德欧兰特收留你，不如就用你的身体来回报他们吧。”
“您说什么？我还有哥哥和……”
话语戛然而止，薇诺尼卡感到天旋地转。
神永远不会出错。
蒙尔森一定已经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令她，举目无亲。
埃列夫离开时的眼神在此时掠过脑海，如同利箭穿胸而过，抽干了仅剩的所有力气。她跌坐回座位，盯着袖口繁复的花纹发愣。
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已是苔绿色的织金纱帐，是她喜欢的配色和形制。精灵们大多冷情，居住在清寂的铅白宫殿中，对一切漠不关心，既不在意她这位阿尔芙艾宫里唯一的人类从哪里来，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也不在意世界的变迁与王国的兴衰。
这里是商陆按照她的喜好准备的房间，他们性格温和，彼此愿意接纳妥协，无论两方族人如何看待这段关系，他们始终荣辱与共。
所以在大多数时候，薇诺尼卡会真心实意为精灵王埃尔夫担忧，因为就她观察得出的结论，整个梅德欧兰特最关心精灵族群前途的，也就这位励精图治的国君而已。兴师动众恳请慈悲魔女降下恩典，但除他以外的王族在敬畏之余，对一切都兴趣缺缺。
大概因为复苏祈礼已经过去太久，在这些对时间变迁没有概念的精灵看来，这一年已经结束了，除去盛大的祈礼，其余的每一天都没多大区别。
他们根本无所谓王国是否后继有人，也无所谓日光精灵的统治是否千秋万古。
薇诺尼卡并不是很能理解这样的感情，虽然背井离乡，但她是非常思念蒙尔森的亲人朋友的，商陆本打算等到慈悲魔女的请询结束，就同她一起返回故乡长住一段时日，可世事无常。
她看了好半天纱帐上的金色花纹，直到双眼酸胀，才回忆起来不久前在大殿上晕倒的情形，和丈夫疾驰的身影。
“你醒了，那就好。很抱歉没能在你身边，薇拉，父亲和母亲那里你不要担心，他们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会理解你的。”
商陆的身影在床前的高背椅上汇聚，衣袍悠悠落下，金色的细微光点随之一起包围过来。有他在身边时，薇诺尼卡会觉得自己总是置身于秋日晴好的暖阳中，背后是收获颇丰的雪麦田野。
安稳又舒适。
“前因……后果。”
她终于回忆起了全部。
“……对不起，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蒙尔森和慈悲魔女大人的使魔因为一些原因起了冲突。使魔在雾隐峡谷被杀死，蒂奥也在那场战斗里……祖母她……太过悲伤……”
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迈夫人殷切的嘱托犹在耳中，如今也仅仅只在耳中，只余回响。
“是你从，莫昂斯特回来的时候，说的那件事么？”
对方只是低头注视着孱弱的妻子，默认了她的话。
“那只是……塑像……”
他们都清楚，无论神罚是因何而始的，目前都已经无可挽回，杀死神最亲近的侍者，蒙尔森已经被划定为叛神的困兽。
慈悲魔女坐镇阿尔芙艾宫，埃列夫不得不立刻下达集结讨伐的命令，火精灵部族率先向南移动，梅德欧兰特外围的风精灵与冰精灵业已整备完毕。不仅如此，相信很快，这片大陆，这个世界的所有种族都会向着那片小小的人类国度拔锚起兵，上天入地将每一寸国土都封死肃清。
敢于杀死神侍的种族，总有一天，也会将刀刃送进他们的身体，所以，他们必然先发制人。
对于蒙尔森，这是真正的困兽之斗。
商陆抚着妻子的头发，一行行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渗入柔软的枕头。她无声的痛哭，与许许多多正无声死去的人们相同。
那些笑脸与祝福那么明媚又美好，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已经被神明勾上必死无疑的烙印。
她即将举目无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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