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浔不再多说，手机纪录片里，配音员正操着一口雄厚低沉的嗓音声情并茂地做着解说，他看得倒是认真，但麦格罗总觉得哪哪都很怪异，尤其是当自己做过几天兔子之后，再看视频总有一种目睹熟人犯傻的羞耻感。
于是他站起身来，在房间里四处走走，虽说看习惯了那些鬼屋道具之后心里的承受度增加了不少，但终归还是有些不舒服，幸好这所化妆间并不是完全封闭的，与门相对的那堵墙上开着一口窗户，糊着一层磨砂贴膜，透光不透人。
麦格罗便晃悠着过去，握住里侧的执手轻轻一旋，随后向外推着打开了窗。
窗外是鬼屋建筑后方的一片空地，由边缘围栏圈出来一片草坪，有野花开在上头，蓝色一小朵星星点点的，一部分正沐浴在阳光下，一部分靠近房屋，被建筑投下的阴影紧紧笼罩。
这里一般没人会来，麦格罗半身倚靠在窗檐上，竟有闲心看那些小花被风吹得晃起纤细的茎。
他想起来，自己曾居住过的外城区里也有那么一片青草地。他从阁楼上眺望，有时能见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那里经过，满载而来，离开时空手而去，只留下一门青灰色的新立的碑。
年幼而懵懂的孩子并不懂得这些所代表的意义，他问母亲：“我们以后也会去那里吗？”
而魔女小姐只是垂眸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你会，我不会。”
之后便再无下文。
麦格罗发着呆，思绪飘忽很远，直到眼前近似静止的画面突然被打破，一个玩具皮球“咕噜咕噜”从阴影处滚到了阳光底下，距离拉出很远，似乎卡进了掩盖在绿草之下的小土坑里才终于停止。
紧接着，一个小孩贴着墙跑了过去，身高堪堪只到了窗台，麦格罗看着他头顶上毛绒绒的短发随着动作一翘一翘，追着皮球过去，却在阴影与阳光的交界处停了下来。
小孩试探性地走了几步，随后怪叫一声，捂住脑袋急急忙忙又跑了回来。
这一抬头，正好对上了窗子里探出好奇目光的人。
麦格罗也看着他，见那小孩完全不怕生，提溜着小短腿啪嗒啪嗒就往自己这边跑过来。
“哥哥，”他叫，一双小手扒着窗台，努力踮起脚好让自己的脸露出来，“可以帮帮我吗？我的球跑得太远了。”
小狗一样眨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说话轻轻软软，“求求你啦……”
他伸出手，轻轻拽了拽麦格罗的衣袖。
麦格罗一向拒绝不了小朋友的请求。
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礼貌又可爱的小朋友。
于是他展颜笑了笑，抬起手，揉了揉小朋友的头发，“可以。”
瞄着窗户很大，麦格罗摩拳擦掌，两手撑着窗台，脚下一蹬，整个人就翻了上去。
“建议你别去。”身后云浔忽然开口，但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不打算再多做些什么。
“为什么？”麦格罗下意识问道，正要往外跳的动作却十分听劝地止住。
外头的小孩看他似乎改变了主意，急忙抬臂去拉他的手。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麦格罗只感觉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就像冰块握得久了便凉到发痛，他猛地收回手，再看那张无辜可怜的小脸蛋，顿时明白了云浔话里的意味。
他不是人。
小孩穿着全黑的长衣长裤，将自己包裹得严实，但那裸露在外的手和脸颊，虽说皮肤红润白里透粉，但细看之下却是能品出些怪异来，不似正常人的血色，倒像是扑了粉才添上的颜色。
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麦格罗看，小嘴一动，想故技重施，“哥哥……”
麦格罗见不得小孩冲着自己撒娇，虽说那是个不是人的生物，但自己也并不是毫无反制能力。
更何况云浔又在此时开口：“不过你去也没事。”
于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麦格罗点头应下，只是躲过了小孩伸来想要扶他一把的手，纵身跃下，知道他是想要滚进阳光下的皮球，不假思索地迈步过去。
那小鬼头就站在墙边的阴影里，眼睛一眨不眨地巴巴望着。
红色皮球陷在草地里，沾着泥土，拿在手中有些发黏。
麦格罗将皮球还给他，小朋友嘿嘿笑了，开心地要去拉哥哥的手。麦格罗无奈，到底是心软，不想三番两次拂了小孩子的好意，于是率先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
冰凉小手搭在他手心里，缺失了弹性的肌肤有些发硬，寒意直钻入骨。
小孩终于如愿以偿，抓着他的手不想放。
但是皮球于他而言还是体积太大，单手抱不住，只好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人温热的指尖，双臂交叠着将皮球搂在怀里。
小孩仰起脸，细声细气地说：“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哥哥……”
麦格罗正拍着手上的泥，听到小孩在喊，抬头又见那双水汪汪的眼，不觉心软。
“好吧，你说什么事？”
“那你听了不要害怕哦。”小孩突然严肃起来，摆起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我们这里在闹鬼！”
这对吗？麦格罗看看他，没说话。
“他们每天都会来，弄出些奇怪的动静。妈妈们很害怕，我想保护妈妈，但她们不允许我继续留在屋子里。”小孩说着，抱住皮球的双手紧了紧，“我见过鬼的样子，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妈妈说的能救我们的人对吗？”
麦格罗听得一头雾水。他亲手触碰过他，种种感知和直觉，都让他笃定面前的小孩绝对不是正常人。是个小鬼。而鬼说着闹鬼，说着害怕，说他们想得救，说他和“鬼”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是颜色不一样？是自己长得和他们不一样？
或许小孩没怎么见过异域人的长相，所以把他错认成了救星也说不准。
麦格罗如此想着，于是隔着衣服拍了拍他的肩，“那你觉得他怎么样？你觉得他是人还是鬼？”
说罢抬起手指了指屋内。
他不一样，那云浔呢？
小孩顺着他的指示回头去看。
透过大开的窗子，那些染血破旧的衣服被穿堂风吹得摇晃，原先紧闭着的房门闪开了一条缝，门后黑漆漆的，只能看见标示安全出口的灯牌在地面上反射出来的幽幽绿光。
“云……”麦格罗边唤着他边转身。
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云浔不在。
什么时候走的？
他站在屋外，只是一窗之隔，却毫无察觉。
小孩踮脚张望了半天，随后扯了扯他的袖子。
“没人啊哥哥。”他如此说。
“那刚才你叫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房间里有另一个哥哥？”麦格罗问他。
“没有。”小孩摇头，“我只看到你。”
又像是怕他会反悔，小孩双手一松，任由皮球咕噜噜滚远，他紧紧抓住麦格罗的手，语气急切地催促道：“我们先去看看妈妈好不好？”
乍然被握住了手，麦格罗被激得回过神来。面对一个大活人忽然消失，他本想翻回房间去好好探查一番，若能追踪到痕迹更好，起码不能让云浔一个人去面对危险。
但转念一想，他既然能接下灵异委托，那就必然有他拿得出手的能力和资本。
眼下似乎有更重要的线索摆在跟前，只需扯动线头，就能看到与已知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麦格罗回握住小孩的手，“好吧，你妈妈在哪？”
“在屋子里，我带你去！”
小孩拉着他，沿着外墙绕到了鬼屋的另一侧，一扇小门半开，麦格罗被他领着走入门内，穿过走廊，没点灯的昏暗环境下他记不清自己拐过了几个弯，稀里糊涂地在陌生的建筑里穿行，走了小一段路，才终于到了小孩所指的地方。
是一个化妆间。
门没关严实，小孩伸手一推，房间里暖黄的灯光便逸散出来，只见屋里几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人正对着镜子梳妆打扮，相较于徐阳那间令人两眼一黑的化妆室，这里正常得就像商场里随处可见的试衣间。
离门最近的一个高挑女人先抬起了头。
她望着来人，好看的眉毛微微颦起，“你怎么又回来了？不听妈妈话了是不是？”
“妈妈，我找到人来帮我们了。”小孩说着，将麦格罗拉近到身前。
力气过于大了。麦格罗还没准备好。
那女人看到有陌生人来，先是一惊，随后似乎是发现了他与印象中的“鬼”长得不太一样，眼里的警惕仍在，只是淡去了不少。
“请进来吧。”
其余的人只埋头化妆，对外事全然不理睬。
高挑女人注意到来人正打量着她们，轻轻一笑，略带歉意道：“我们正在试妆，吓到你了吧？不过这是我们的工作要求，扮鬼嘛，目的就是要吓人。”
说着，又拿起一边的工具，动手卸起了妆。
麦格罗不明所以，只是默然看着她。
等那女人再抬起头时，一改原先清秀干净的模样，擦去厚厚的粉底，她本身脸色苍白如纸，黑色血管裂在皮肤上，狰狞着将她脸上沉淀出的斑块衬得更加显眼。
这哪里是人？
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诡异，只是咧开无血色的嘴唇笑了笑，语带诚挚，“我把鬼妆卸了，这样就吓不到你了。”
这不对。麦格罗没动，等着她继续说。
“我知道闹鬼这事说出去会没人信，但是，我亲眼所见，有鬼闯进我们的房子里，四处走动，敲敲打打。”她认真说道：“工作时间他们不会来，但一到白天休息……”
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她抓起自己的头发，嘴唇哆嗦，“那些尖叫和噪声，他们每天都会来，我听得到，他们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那只是因为鬼屋白天开业，游客进场，并被同样扮鬼的、你们的“同事”吓到尖叫。
麦格罗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帮你们的。”
如果他猜得没错，这些鬼在认知上出现了错误。他们认为自己是人，而那些真正的人，却是他们眼中的鬼。
也算得上是一个超级大乌龙了。
麦格罗想着，悄悄息了手心凝起的魔法。
撤回一个攻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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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魔法兔子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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