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闻言也转过身去，明明面前有那么多人，却一下子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女子背对着他们，墨发如玉，与不染纤尘的玄衣融合在一起，长袖上盛开的白虎蔷薇如夜幕中的星链，泛着光却又不显夸张。
“是她吗？”黑无常擦了擦眼睛，向小白证实道。
“嗯。”小白点点头。
得到确认后，黑无常用最快的速度将伞塞给那叫嚣的男子，收起引桃木便拉着小白追了过去，留下那对男女和身后的一队人面面相觑。
既然倒栽伞下还能看到她，她的确是死了没错，而如今他们在这鬼市探查收集引桃木之人的消息，梦千珏居然又恰好出现在此地，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巧合！
可这股冲动劲一过，两人竟是穿过拥挤的人群已快走到她跟前，黑无常忽地停下脚步，面色一沉，略有犹豫。
小白也几乎瞬间就猜到他在想什么。
梦千珏已经死了，既能肆意穿梭凡间的平行世界，又能到鬼市中来，极有可能就是那本厉灵鬼祥记中记载的采桑鬼，而现在他们未带冥器哭丧棒与勾魂锁，若真惹怒她，女子想对付他们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可等他们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女子听到动静回头，勾了勾嘴角。
“是你们。”她道。
只简单一句，却成功让对面的两人直接愣住。
以往与女子在一起时，他们都是穿着黑白衣裳，小白更是用面粉将脸涂得煞白无比，口唇殷红、头发披散似厉鬼，而今日只作寻常人打扮，却仍是被她一眼识破，语气还十分坦然。
换而言之，小白和黑无常的伪装实在太不堪一击，有心之人恐怕在他们刚踏进鬼市一步之时，就已经识破了他们身份，那又怎么会来买他们的引桃木呢。
两人呆滞得如同两根棍子一般杵在地上不动弹，梦千珏主动走上前去，目光停留在小白的脸上。
今日没有厚得直掉渣的面粉，脸上的五官比以往能看得真切了些。
双眸像豆子一样圆乎乎的，盯着自己看时还隐约有水汽流动，鼻头和嘴唇都十分小巧，却又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显稚气，少一分又嫌凌厉。
用这种面相去拘魂，难怪要涂得六亲不认。
“你们不去做正经差事，怎么跑到鬼市来了？”见他们迟迟不开口，梦千珏又主动搭话道。
黑无常怕她起疑，随口扯了个理由：“今日无事，过来逛逛。”
“哦……”她的尾音拉长，走到小白身侧，明显感觉到他身子一震，“我也无事，不如一起吧。”
女子加入他们的表情和动作都十分自然，自然到叫人根本无法拒绝。
两人均是沉默以对，梦千珏却饶有兴味地忽然转头过去：“这是什么东西？”
小白随之看过去，才发现她在对自己身后的一名男子说。
男子穿着朴素，手中抱着一团稍许发黄的符纸，端坐在一口木架旁，木架上挂着几支笔头蘸着墨的毛笔。
见有人来照顾生意，男子客气地站起身：“小道乃修习符箓一门，姑娘可有什么想画的符？”
梦千珏问：“你能画什么符？”
男子思索片刻答：“定身符、昏睡符、福气符、姻缘符……”
没等他说完，女子便挥了挥手：“你方才说的那些，一样来一道。”看那豪气的模样，倒真像是来闲逛的。
男子点点头，却又面露为难：“我本是阳间人，只收阳钱，不收阴币。”
听得此言，小白和黑无常也忍不住朝他投来目光，毕竟能看见鬼魂的凡人十分少见。
梦千珏却豪气地从袖子中取出一贯铜钱交给他：“画吧。”
男子取出毛笔，从那团黄纸中抽出四张平摊在木架上，以肘撑住，作势要往上写：“请姑娘告知对方名号。”
“什么意思？”梦千珏不解。
“符箓也有受主，不得对无端之人使用，所以姑娘想对谁用，还需在符箓上写下对方的名字才能见效。”男子耐心解释道。
梦千珏本就是觉得有趣，环顾一周，最后道：“第一张你就写范无咎。”
黑无常被点到名，登时跳起来：“你做什么？！”
可就在片刻之间，男子就已画好第一道定身符交给梦千珏。
她在手中翻看了一遍，直接用手指在他木架上的水碗里点了点，随后“啪”一下贴在黑无常的脑门上，整得他一个大大的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黑无常周身竟泛起淡淡的莹光，汇聚成墨线一般将他束缚住，刚想挣脱，却发现四肢与躯干好似不受他自己控制似的纹丝不动。
且他越使蛮力，这墨线便束缚得越紧。
“娘的！赶紧放开我！”他被勒得生疼，还好嘴巴还能动，连忙朝着女子喊道。
梦千珏一脸无辜地问男子：“如何解？”
谁知男子没立刻回答，而是又端出一碗水，将方才画符的毛笔在里头端了端，原本清澈的水顿时被流出的丝丝墨迹染得乌黑。
他举着递过来：“喝下去。”
见黑无常叫得厉害，小白上前接过，然后垫着脚送到他嘴前。
“他奶奶的，你让我喝墨水？”他努了努嘴抗拒道，可身上被五花大绑的痛却叫他不得不妥协，就着碗边就大口吞了下去。
“咕咚”一声水翻滚入肚，被束缚的感觉顷刻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晃了晃胳膊踢踢腿，顿时觉得舒坦许多，但下一秒却黑着脸走到梦千珏跟前：“你耍我？”
可这不张嘴还好，一张嘴，小白这才发现他的牙齿和舌头已全被染黑，配上这大黑脸看上去更为滑稽。
刚想笑，却又觉得这副模样十分眼熟，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方才想要买水喝的小女孩，嘴里也是这般焦黑，小白的眸子暗了暗，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她印象如此深刻。
“姑娘，还画吗？”男子继续问道。
“那第二张便写……”
梦千珏方要说话，却被黑无常厉声打断：“你再写我别怪我翻脸！”
女子了然，四处看了看露出一副略微纠结的模样：“能写代号吗？”
她只知道众人皆唤他小白，冥府的记录中倒还真没说他叫什么名字。
黑无常听出她是想对小白下手，连忙如同母鸡护崽一般挡在少年跟前：“你可别太过分啊！”
男子摇摇头：“不能。”
梦千珏有些失望，她其实是想将这福气符与姻缘符送给小白，毕竟他总一副清瘦娇小又生无可恋的模样，看起来惨兮兮的。
小白在一旁却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他握紧手好似在给自己打气，走上前道：“第二张，写梦千珏。”
此言一出，女子与黑无常均是讶然向他看去，惹得小白方鼓起来的勇气顿时就泄了劲，宛如鸵鸟一般埋下头。
他只是在想，既然判官的生死簿上并未有她的记录，那么她告诉自己的就有可能是假名，而此符箓要生效正好需要写她的名字，是否是真名一看便知。
几人皆是沉默了片刻，下一秒女子却轻笑出声，线条流畅的侧脸皮肤微微张紧，画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那便写吧，梦千珏。”她还好心给男子演示了一遍是什么字。
小白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的手，所执的毛笔如行云流水一般上下翻飞，最后一顿一回勾，黑色的墨迹便爬满黄纸。
“此乃昏睡符。”男子吹了吹浮墨，递过来道。
“我来！”黑无常一咧嘴露出坏笑，甚至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给小白试试吧。”梦千珏直接越过他，交到小白手上，然后俯下身凑到他跟前，用手拨了拨额角的碎发露出额头。
女子的额头十分光洁，细腻到看不出汗毛，小白愣了愣，随后学着她的样子在碗内蘸了几滴水，将黄色的符纸按了上去。
他的手很小，也很软，更是没什么力气，怕掉还在自己的额头上多拍了两下，宛如小猫挠痒，梦千珏看着他一脸认真地模样，缓缓闭上眼睛，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女子的脸顷刻定格在小白身前，与他的靠得十分近，手也垂落下去，只是身子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也不知是不是真睡着了。
他为了确认，不由垫脚凑得更近了些，直到能感受到女子绵长又平静的呼吸，温热的气息夹杂着一股冷冽的幽香，钻进他的鼻腔内，忽然让他浑身一抖，一股麻意从脚升到了脑袋。
她好像……真睡着了？
小白用手在她紧闭的双眼之前舞了舞，女子也毫无反应。
可就在他刚想离开时，女子却又是一声轻笑。
“扑哧。”
随后“簌”地睁开眼，熠眸黑如深潭，好似能将万物吞噬，与他的脸不过三寸之隔，几乎快要贴上。
“这点小把戏，对我是没用的。”梦千珏顺势将手覆在他的脑袋顶上，轻轻揉了揉。
小白被吓了一条，连退好几步，脸色刷白。
他不知道女子口中所谓小把戏，到底指的是此符箓，还是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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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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