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家……”小女孩无力地用手拍打着梦千珏扼住她的手，一边还在干咳。
“你家在哪儿？”小白问道。
“风……鹤。”小女孩咳得眼泪直冒，透明的液体里还夹杂着灰粒。
风鹤？！
一听这地名，三人均是一愣。
谁也没想到竟会这么凑巧。
黑无常顿时警觉，试探道：“你叫什么名字？”
“焦心雪。”
他当即话锋一转：“小白，你去冥府找判官，看看生死簿上到底有没有这小丫头片子的记录，我跟着她回风鹤看看。”
从前他这么吩咐，小白一定不假思索地点头，可现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鬼使神差地望了望梦千珏，没有立马答应。
梦千珏勾起嘴角：“小白跟着我，你去冥府找判官。”
黑无常翻了个白眼，可当他发现小白在听到女子的一番话后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欣喜时，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他忍不住给小白递了个眼色，嘴里还做了个“危险”的口型。
毕竟女子极有可能是采桑鬼，小白本就弱，哭丧棒也没带在身上，单独与她待在一起无异于送到老虎嘴边的小白兔。
但他似乎忘了小白一向脑回路清奇，危不危险他倒不甚在意，只知道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了。
果然，少年直接无视他，朝女子乖巧地点点头。
黑无常心里忽然生出无限多的挫败感，他与小白也算是这些年同生共死的好搭档，没想到居然比不过一个才见了几年的可疑女子。
“见色忘义，真是见色忘义。”他喃喃，随后认命道，“那我去找判官，查出来后就来找你们。”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女子真想对他们下手，机会已经多到够他们死无数次，可如此多的“偶遇”又无时无刻不在证明她的来历不简单。
他挖了挖耳朵，不禁加快了脚步，争取能快些回来。
见黑无常离开，女子松开拽着小女孩的手，指了指鬼市的门：“走吧，你回家吧。”
小女孩有些不可置信地望望她，又望望前方，甚至连自己口渴的事都忘了，小心翼翼地迈了几步，离开有些距离后一溜烟便往前逃去。
她沿着鬼市的青石板主道一直跑，小白和梦千珏则紧随其后，渐渐地，四周的喧嚣渐去，变得有些萧条，这也预示着他们三人已接近鬼市的尽头。
再往前，便是人界。
小女孩累得气喘吁吁，小白其次，梦千珏却连气都没喘一下，神色颇为轻松。
“你们为什么要跟着我？”
梦千珏没回答，反倒又问她：“你既然有家，为何要跑到鬼市去？”
这话一出，小女孩忽然沉默不语，甚至忿忿踢了一脚路面的石子，她到尽头，深吸一口气，埋头便钻了过去。
小白也跟在后头，入目是成片成片大小颜色不一的灯笼围成的长龙，星星点点，蜿蜒连绵，刺眼的感觉让他分外熟悉。
还是花街。
看来在凤鹤，花街就是凡间与地府唯一的交汇之处。
小女孩丝毫不在意周围的吵闹，只是沿着路闷头向前，花街里的人看不见她和小白，但能看见梦千珏，故此发现长相俊俏又衣着不凡的女子经过时，不由都站到门口，娇滴滴招呼她进去坐。
小白瞥了眼那些男子，看到他们穿着各种颜色的裙子，有些呈半透明状，有些还开叉到大腿根部，露出里头白花花的皮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梦千珏，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朵上，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保守的嫩绿色，跟他们比起来乳臭未干的干瘪身材，就不禁有些气闷。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在碧玉阁遇见女子时的情形，她正是被这副打扮的男子请进屋子里，也不知去做了些什么。
梦千珏看小白不往前走，就只是盯着花街里的男子发呆，便伸手拍了拍他：“快要跟丢了。”
少年回过神，果然看见焦心雪已经跑出去老远，他忽然从鼻子里发出某种声音，随后又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反倒是梦千珏在原地有些莫名其妙，如果方才她没听错的话，小白发出的那道声音是——
“哼。”
她甚至飞速地将他们此次在鬼市经历的事重温了一遍，也没琢磨出他为何会有这种反应。
难道是她做错什么了？
*
风鹤夜深，苍白的弯月旁簇拥了几颗惨淡的星子，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光。
小女孩越走越慢，面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复杂。好似有所期待，可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此处是一个小镇。
四处环水，架着数座小桥，淼淼水声划过耳际，叫人心情格外平静。
周围一片漆黑，只除了其中一家，烛灯瓦亮，隐约还能听到人声。
焦心雪定了定心神，忽然飞快地朝那处跑去，边跑边叫：“娘——爹——大姐——”
跟着她到门口，小白和梦千珏才窥见里头的真章，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蓬头垢面的男子，身着灰色棉裙，眼睛红得吓人，正空洞地盯着屋子的角落发呆。
小女孩走上去拉拉他的手：“爹爹，我回来了，我回家了，你别哭。”
可男子没有半点反应，宛如没了生命的木偶。
不一会儿，不远处忽然有了动静，走进来一大一小两名女子，梦千珏躲至门后，正好透过门缝能看见屋内的场景。
那几人许是正焦急，也丝毫没发现房子外多了一道身影。
男子蓦地站起身身，满脸希冀地迎上去：“怎么样了？”
年纪稍大的女子摇了摇头，强忍住哽咽：“还是没找到。”她脱下外衫给男子披上，“镇子东边都找过了，下半夜再去西边找找，她年纪小走不了太远，定能找到的，你身子弱就先歇息吧，这里有我和心瑜。”
男子的眼神瞬间恢复成死灰，但下一秒又自言自语道：“没找到也好，也好，没找到就还有希望。”
毕竟小女孩已经失踪了整整七日，周围人都告诉他恐怕凶多吉少，可只要一日没看见她的尸体，他就觉得还有希望。
“娘……大姐……”焦心雪又走上去拉拉另外二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发现她的存在。
她失落地垂下头，忽然叹了口气，随后走到屋内的水缸旁，假装拿起瓢喝了一口水，又走到门槛处坐下，撑着脑袋看他娘和大姐跨过自己又匆匆跑了出去。
“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到我？”
“你已经死了。”小白走到她跟前对她说道。
焦心雪没说话，拳头却紧紧握着。
“你打算就这样让你家里人一直找下去？”
“如果他们看见我死了，一定会难过的。”小女孩望了望男子落寞的背影，忽然眼眶内噙满泪珠，“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可是……”
如果她离开这里，她就会忘记爹爹、娘，还有长姐。
她不想忘记，也不想离开。
“你不可能一直陪着他们。”虽然残忍，但小白还是说出了实话，“人死后的魂魄若是不进入冥界，要么时间久了烟消云散，要么积攒戾气变为凶魂，到那时候你不仅会忘了所有过去的事，还有可能会伤害他们。”
“伤害……他们？”焦心雪不解。
“变成凶魂，可是会吃人的。”小白道。
小女孩毕竟年纪小，当时便被吓得脸色煞白，她“蹬蹬蹬”小跑到门后找到梦千珏，拉了拉她的袖子。
“姐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方才梦千珏抓她的力气十分大，所以焦心雪有些怕她，声音也唯唯诺诺的，“我知道自己在哪里死的，你可不可以带我娘和大姐到那儿去。”
小白也盯着她，似在等一个回复。
梦千珏从门后走出来道：“走吧。”
“嗯！”小女孩忙不迭点头，主动走在前面带路。
可让小白他们没想到的是，焦心雪死的地方竟不在小镇内，难怪她的家人硬是找了整整七日也没发现。
三人最终行至一处荒田处，小女孩默默走进去，随后在一处烧成焦黑色的枯草旁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她道，顺便指了指脚下。
“埋在里面？”梦千珏眸子一暗，脸上闪过一丝异色。
“嗯。”焦心雪点点头。
“你是被人活活烧死的？”她继续问，“是谁？”
谁知小女孩沉吟片刻：“不认识，一个女人，戴着发冠，穿着像你一样好的衣裳。”她指了指梦千珏袖口的白虎蔷薇，“她还说要带我走，可我不想，我只想回家。”
听到此处，梦千珏脸上寒光乍现，小白从里没见过她这种表情，冷漠中又锋利，眉眼深邃不见底，叫人无端生出一丝恐惧。
“果然是她。”她冷声道。
女子见他们二人被吓住，随后伸手分别拍了拍他们的头，似在安抚：“你们在此处等我。”
不出半晌，苍白的月色映着缓缓走来的三道人影，靠得愈发近，其中两个忽然有些踉跄。
她们取下扛着的铁锹，小心翼翼地沿着女子所指的方向挖起土。
焦心雪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忽然崩溃，“哇”地一声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大张着的嘴里依旧是一片焦黑，甚至能看到喉咙里挂的垂珠都被染得乌黑。
小白觉得小女孩很可怜，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默默走近，定定地看着她头顶的发旋。
焦心雪哭得昏天黑地，少年忽然出现在跟前，莫名觉得亲切，便伸出手求安慰。
眼看就要抱住那道嫩绿色的瘦小身影，梦千珏却忽然走上前将小白挡在外面，让她伸出来的两只小肉手抱住了自己。
“哇——”
小女孩带着黑灰的眼泪鼻涕混合在一起落下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统统擦在了她肩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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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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