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呈放在对她发出邀请。
这问题很无厘头。他们只是一般的医患关系。
是要邀请她当随行医师吗?
身体还没有好全,如果他真的想回去工作,同时也不透支身体的话,让她一起跟着去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但她这边的工作本来就忙,再缺一个人,医馆可能真就不用开了。
有时候长久的沉默,本身就能代替回复。
路呈放觉得无趣,高挑的身体站起来,手依旧插兜,挡了一部分昏黄灯光,周身寂寥。
“不行就算了。”
他不是有耐心的人,长腿刚要迈出帘外,就感受到身后一股牵拉力。
“我要考虑考虑。”
拉他衣角的动作下意识做出来,言絮本人都怔了一瞬,她懵了会,随即镇定下来抬头看过去。
山上起了薄雾,连带着言絮眼睛都泛着水汽,她脸上表情出奇的庄重,没表现出半点敷衍。
她在很认真地对待他。
路呈放突然笑了一声,背着光的身体像是陷入了身后难测的黑夜,揣进兜的手随意伸出来,然后——
再一次很没有边界感地,捏了捏言絮的脸蛋。
言絮:!!
逆光的原因,她看不清路呈放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散漫的笑声。
这人真奇怪,刚才还萎靡不振,现在好像心情又突然变好了似的,还笑。
言絮反应过来,猛地把他手掌拍下去。
她自顾自钻出帘子大步往前走,走姿看着几分恼怒。
“不等我啊?”
路呈放跟在后面,闲闲地噙着笑。
鬼才等你。
言絮不理他。
……
出于对自己未来的认真规划,言絮真的有好好考虑路呈放的提议。
严格意义上说,刨去山林医馆这一亩三分地,言絮就只呆过砚城,一个二线城市。
从小到大她除了在校园跟其他学生一起接受教育,剩下的时间全部被中医占据。背诵药方,认识中药材,在家里帮工,辅助治疗病人,到现在独自医治。
一步一步走的缓慢又艰辛,这样已经匆匆过了二十年。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爸爸不要求她跟其他同学争学习名次,参加竞赛学特长,只希望她习得应该了解的常识,所以她在校园的大部分时间还算轻松愉快。
不过万事有得必有失,其他同学在羡慕她有个开明家长的时候,也会怜惜她被压榨得没有丝毫空隙的家庭时间。
言絮从小学到初高中,没有和同学一起出去聚过一次餐。
中医手书抄录了一柜子,草药挑择碾压几经年,回想起来,竟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个人时光。
她很喜欢治病救人不假,除了日益熏陶的外因之外,治病也可以让她获得成就感。
但她也有想过假如自己没生在这样的中医世家,会把生活过成什么样子。
言絮有些期待,她想出去看看,想买同龄女孩都喜欢的裙子,逛街看电影吃大餐。
她希望自己能有成块的空闲时间,不是只能在工作的空隙苟延残喘,她想活得鲜艳一些,这应该不能被说成自私。
如果去帝都,她也能帮人看病,这二者不该冲突。
言絮被反复斟酌叫嚣的心声催得着急,她走进言嘉裕房间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披厚衣服。
薄薄的一小件吊带罩住她瘦削的身体,她缩了缩肩膀,低声叫人:“爸。”
言嘉裕听见响动回头,见她这副打扮,眉都要攒住:“你怎么穿这么少?秋天也冷的紧。”
他忙从衣架上找了件长衫给言絮披上。
“爸……”言絮咕哝了两下嘴唇,慢吞吞地开口,“如果我想出去闯荡闯荡,你同意吗?”
中年男人僵了一瞬,慢慢地坐回木椅上,动作不算爽利。
“……去哪?”
“帝都,也有可能会去其他城市。”言絮有些不适应地扣手指。
就算没有路呈放今晚邀请她的诱因,言絮也会找机会跟言嘉裕商讨这件事。
言嘉裕一门心思钻在中医上,除了悬壶济世的情怀,留给其他情感的空间并不多。
妈妈去世之后,她一直以来都没怎么违抗过爸爸,也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是爸爸感情为数不多的寄托人。
爷爷常年游历,几年几年不回家,身边能捞着的亲人实打实的数,也就剩她一个。
虽然她也像爸爸一样举目无亲,但终究,年纪大的比年纪小的要更加珍重情感。
言嘉裕要是说不同意的话,她绝对不走。
“唉……”言嘉誉深叹口气,抓起桌上的竹叶酒,倒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给言絮。
“也该是让你出去看看的时候了,女儿长大了,小地方闷不住。”
青花瓷的酒盏杯身刻着郁郁葱葱的草木,青绿。
言絮慢慢摸到手心:“我可以喝酒?”
“快二十了,怎么不能?”言嘉裕反问她,先干了一杯。
“小絮,爸爸小时候逼你太多,你别怪我。爸爸是不想你糟蹋世代传下来的东西,学医如果马马虎虎,之后亏的是良心。”
言絮很懂事地点头。
“你想出去就出去吧,累了随时回来。”
言嘉裕彻底放了人。
言絮又坐了会,边饮酒边听言嘉裕念叨以前的事,一直到被他动手赶才离开。
喝酒出的一身燥热潮气被外面凉风吹得荡然无存,言絮拢着言嘉裕衣服出来的时候突然有些无措。
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顺利。
她一直都像风筝,被人牵着走。现在没人把舵,倒有一股不知道要去哪的感觉。
说是暂时跟着路呈放,但他身体恢复完之后,她还是要另外考虑去处……
空虚感作祟,言絮又灌了口言嘉裕给的送行酒。
醉意萌生。不知过了多久,她头顶忽地冒出一句人声。
“哪来个小酒鬼,蹲我窗户下面了?”
被酒精熏得迷糊的头脑迟钝片刻。
言絮蹲在墙根下,仰头往上看。
路呈放正隔着一堵墙,歪着半边身子探出窗,俯视她。
“用你管……”言絮碎碎念,“你住的还不是我家的房子。”
路呈放懒怠地勾了勾唇角,大方承认:“确实。”
“喂。”言絮随手把手上的酒瓶递给他,“你喝不喝?”
瓶子上还留着她手心附带来的热气。
路呈放接过刚要尝,就听见下面人又事儿多地制止他:“你得倒进杯子里喝。”
行。
路呈放拎着个黑色马克杯倒了半杯,胳膊垂下去,提着酒瓶,晃了半天也不再还给她。
言絮也懒得再伸手勾,她感觉自己跟个被钓的鱼一样,跟着鱼饵到处抓,索性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撑头。
“我爸同意我跟你去帝都了。”
路呈放怔了片刻,勾唇笑。
“噢。”
“但你得好好照顾我,我没出过远门。”
言絮迟缓地拍自己发烫的脸。
“当然。”
路呈放垂着眼看人时,睫毛落成浓重的阴影。
言絮又呼出一口浊气,看上去快睡着了似的。
“小医生,你有喜欢的人吗?”
“嗯?”
“喜欢的人。”
路呈放又重复一遍,他嗓音低沉,从高处慢慢潜到她耳边。
言絮把眼眯成一条缝,潜藏已久的心思从视线朦胧处出发,穿梭省市江川。
又窥见六年前,砚城江边那一幕。
车子悬在桥边。
她头上有血顺着脸颊流下,眼睛看不清,脑海混沌,全身发冷,只依稀能从紧握的手汲取到温度。
那晚的风带着雪,凉得人发颤,唯独手相交的一截是暖的。
那只手握着她,连同战战兢兢、害怕失去生命的恐慌一并被握紧,不让她往下坠。
——“我抓着你呢,掉不下去。”
言絮眼发酸,再睁开眼时,江景触感都消失,只能看见夜空高悬的闪烁繁星。
落寞片刻,她又想到那人现在的成就,唇边带着仰慕的敬畏。
“有的,我有喜欢的人,是我的偶像。”
“他是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
“……”
他真是闲的,才故意给自己找堵。
言絮说完就放空,阖着眼几乎要睡着。
身上裹着的外套没意识地松散开,露出大片发白的皮肤。
路呈放盯着她圆润白皙的肩头看了半瞬,灌下杯中剩下的酒,抬腿走了出去。
酒劲儿迟缓上头,言絮全身都软下来。
感觉到被人抱起,推不开。
她醉醺醺的话半点威慑力都没有,还强撑着:“松开我。”
“你再动,我就把你扔下去。”
“扔下去就扔下去,不就摔个包的事。”
喝醉了最会嘴硬。
“扔下山。”
言絮不说话了。
她顿了一会,使劲吸了两下鼻子,感觉到颠簸,又咕哝道:“路呈放,你得振作起来。”
男人步子很大,走路带风。
“知道了。”
“……但你之前不是说不准备回去了?”
“我反悔了。”
“为什么呀?”
言絮眼睛随着卷翘睫毛眨啊眨。
路呈放正好走进她房间,他托着她腰,把人慢慢放下来,眼看她跟个棉花一样要软下来,又腾出一只手撑住她。
旋即,唇角笑容恶劣,盯着她的眼睛有些坏的开口。
“因为,”
“我要去把你爱慕的那颗星,亲手打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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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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