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这才明白过来。
如今朝廷上下诸事,皆由中书、门下、尚书三省拟定,其中,中书定旨出命,门下封驳审议,再请由天子裁定加印,最后交尚书下达执行,看似事事定于天子,可偏偏如今代掌尚书令一职的,正是晋王李玄寂。
这样一来,不论天子诏令如何,但凡要传达下行,皆要过李玄寂这一关。
想来,眼下太后丧仪,李璟欲自行做主,圣旨却在尚书省遇阻,这才有了这股怒气。
萧太后病了三月有余,驾崩并不全在意料之外,但毕竟是嫡亲生母,李璟十三岁登基,这一路离不开太后的谋划与扶持,如今太后没了,他便是再早慧沉稳,也难免愤怒。
“伽罗明白,这是陛下待太后的一片孝心,只是形势所迫,陛下千万要沉住气才是。太后在天有灵,定能明白陛下的难处。”伽罗覆在他手背上的手轻拍一下,柔声劝慰。
李璟知晓她说得对,自己也不过想发泄一番而已,宫里无旁人可信,只伽罗一个能与他贴心,说几句真心话。
他遂不再多言,只是搂着她的胳膊又收紧一寸,就这么一动不动地默然片刻,才闷声问:“阿姊,他方才可曾为难你?”
少年独特的有些低沉的嗓音离得那样近,伴着潮湿的气息,将伽罗洁白的耳际染得绯红一片。
“没有,陛下不必为伽罗担心,伽罗微不足道,如何能入晋王的眼?只陛下念旧,愿多照拂罢了。”
李璟松了胳膊,却没完全放开,只扶住她的肩,令她转身面对自己,说:“阿姊别这样说,在朕心中,阿姊是十分重要的人。”
他说着,抬起右手,指尖轻点在她的下巴、脸颊处,微微一动,将她的脸抬高些,目光专注地望着她。
“阿姊这几日瘦了些,一会儿朝食送来,定要多吃些。”
“好。”伽罗应了,想退开一步,却又听他开口。
“阿姊比从前小了许多。”他说话的时候,微垂着眼,自高处望着她的身量。
伽罗抬头,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李璟的身量已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两人站在一处时,他的肩膀与胸膛好似也变宽阔了许多,已能将她完全包裹住。
似乎都是这大半年里窜起来的个头,从前,两人因年纪相近的缘故,身量一直都相差无几,甚至有一段日子,伽罗还要略微高出半寸来。
都说儿郎长成要比小娘子晚些,果然不错。
“分明是陛下长高了才对,”伽罗笑笑,轻轻握住那只托着她脸颊的手,转身带着李璟到榻边坐下,“我先前竟全未察觉。”
她说着,顺势松手,离了他的身侧,行至门边拉开。
鱼怀光早就领着两名内侍在檐下候着,见屋门开了,立即快步上前,一觑李璟面色,便知已被安抚下来,一面命人摆膳,一面对伽罗悄声叹:“还是贵主与圣上最贴心,圣上连日劳心劳力,也只有同贵主说话的工夫,才能展颜片刻。”
伽罗摇头:“我不过偶尔为陛下解闷罢了,鱼大监才是日日伴在圣驾左右的人。”
鱼怀光早先是萧太后身边的人,跟在李璟身边十几年,十分忠心,李璟继位后,便升任他为内侍省监正,整个紫微宫,外城由卫仲明巡逻把持,内廷各处,则多由鱼怀光掌握——除了西隔城内九洲池一带。
九洲池一带为皇家御园,不但是宴游之所,也是皇子、公主们的日常居处。
晋王李玄寂在外开府前,便住在九洲池畔的仁智院中,即便后来开府别居,仁智院也一直被留作他在宫中的居所。
鱼怀光冲伽罗略微一笑,便转至李璟身旁侍奉。
“方才庄敬殿的人说,萧相公一会儿要来向圣上问安,再议一议朝中之事,陛下可要命人传话?”
中书令萧嵩是萧太后的嫡亲兄长,不折不扣的国舅爷,自然是坚定不移的天子党,眼下萧太后没了,他更要在朝中为李璟多加筹谋。
伽罗不用多想,就能猜到,鱼怀光口中的“朝中之事”,指的是北方将士的嘉奖封赏。
半个多月前,西北军在与铁勒的大战中取得大捷,消息传入邺都,总算让城中因太后病重而沉痛万分的气氛有所缓和。
大邺以仁孝治国,眼下除了太后丧仪,余事皆暂放一旁,想来,也只有这件事能算例外了。
伽罗就算不过分关心朝政,也都听说了。
“既然陛下有政事要处理,伽罗不便多扰,先行告退。”
她起身行礼,李璟果然未拦,只让鱼怀光将食盒给鹊枝带上,又叮嘱她要多吃些,方放她离开。
才出屋不久,尚未绕至大业殿前侧,便先遇到匆匆朝这边赶来的萧嵩。
四下里,除了伽罗身边的鹊枝再无旁人,最近的听差内侍,也在长廊尽头的转角处。
伽罗停下脚步,朝长廊旁让出一小步,冲萧嵩略微颔首致意。
“萧相公。”
萧嵩目光往她的方向瞥来,面无表情地拱手,唤了声“贵主”,便步履不停地从她面前经过。
依大邺礼法,文武官员见到皇室公主,须驻足行礼,萧嵩位高权重,不但是皇亲国戚,更是中书宰相,如此态度,算不上多么尊敬,但也称不上怠慢。
伽罗保持着平静柔和的模样,目送着他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廊下,才转身继续前行。
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不过是阴差阳错下,被捧到众人眼前的一件玩意儿罢了,就像许多年前她的母亲那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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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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