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三十一章

柴米油盐,粗茶淡饭。夙婴苦修七百余年,想过雄霸一方,想过修炼成仙,唯独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过上凡人的生活并且甘之如饴。

他们回到安们村已一月有余,重拾荒田,沈栖迟也重操旧业,回到村塾当一夫子,他则继续当沈栖迟的助教,只是相较从前忙碌许多。而今沈栖迟声名大噪,十里八乡都知道安们村有个教出新科榜眼的夫子,争着抢着将自家孩子送过来。

沈栖迟身上的担子一下重了,夙婴不得不跟着他早出晚归,尽可能替他分担繁重课业。休沐的时候,他也要跟着沈栖迟上山采药,替村里人看些小伤小病。

闲暇的时日少得可怜,起先的新鲜感褪去,夙婴很快不满于两人独处的机会太少。有一回夜里他们即将休憩,彼此衣裳都褪去一半,又被焦急的拍门声打断。

村里的婴孩受凉发热,被母亲抱着来找沈栖迟,夙婴藏在书房竹帘后面,见沈栖迟温声细语地诊脉开药,□□迟迟难消,便自作主张施了个小术法,将那婴孩的小毛病治好了。那妇人当场大呼神医,兴高采烈又感激涕零地走了。

夙婴没高兴多久,便不得不面临沈栖迟几日的冷脸以对以及一个月不许动用任何妖法的禁令。打那之后,他再也不敢随便用术法插手沈栖迟之事,只见缝插针将人拐出门,要么进山,要么去县城,总之离村里琐事越远越好。

流光易逝,转眼盛夏只余条小尾巴。

这日下学,夙婴在塾里整理完刚收上来的考卷,正准备回家看看今日没来监考去了城里的沈栖迟回来没有,便被萧悯叫住了。

“沈助教,你要回家么?”

夙婴点了点头,“阿迟应该快回来了,我要回去烧饭。”

尽管这并非稀事,但每每看见夙婴顶着张冷淡且不食人间烟火的脸说些家长里短的话,萧悯还是颇感奇异。

“介意与我同行一段么?我正好有些书卷要交给沈兄。”

此去萧悯的家与沈栖迟的小院并不顺路,夙婴绕了一圈,在萧悯家门口等了一会儿,萧悯方姗姗送了一捆书卷出来,正欲走,萧悯却又问及他在村塾待得如何,是否适应云云。

他是沈栖迟好友,又是村塾学东,夙婴便耐心答了,又陪着闲谈了一会儿,萧悯方放他离去,等回到家中已比预计晚了半个时辰。

然而预想中尚在路上的人不期然出现在眼前,小院灯火通明,数个红木箱整齐摆放在院中,盖子大敞,露出其中的红烛、红纸与红衫。

夙婴愣了一愣,停在门前,正清点物件的沈栖迟若有所感,放下手里的金烛台回过身来,弯起眉眼:“回来了?”

红衫上金线繁复,夙婴仍愣愣的,“你不是去李长庭家中做客了么。”

近日李长庭因差南下,顺路回峰头县待了几日,今日特意遣了一辆马车来接沈栖迟去府中做客。村塾一应事务交给夙婴,沈栖迟放心去了,临行前还特意说明会回来得晚些。

“是啊,顺便请他帮我出了些主意。”沈栖迟指指红木箱,“帮我一块抬进去,然后试试衣裳合不合身?”

某个被刻意遗忘不敢提起的诺言再度浮现在心头,夙婴晕乎乎的,连术法都忘了,走上前弯下腰,也不要沈栖迟搭手,愣是靠两条手臂将所有箱子搬进了屋。

沈栖迟也随他去,倚在屋门边上笑意盈盈地瞧着站在一堆箱子里手脚无处安放的蛇妖,“我已经挑好了日子,之后几日,你晚上都要和我一块写请柬。”

直至真正成亲那天,夙婴仍觉置身梦中。身着喜服头戴金冠的沈栖迟美到不可思议,夙婴一令一动,全程堪称笨拙地完成了这场简易的昏礼。

宾客不多,李长庭一家,萧悯一家,还有安们村所有乡亲。夙婴在甜蜜的眩晕中注意到,乡亲们的神情几乎和他一样玄幻,似乎没有料到村里的沈夫子怎么忽然就跟自己的远戚助教成亲了。

李长庭和萧悯倒是不见半分意外,喝着酒大声道贺。

这场昏礼他二人帮了不少忙,夙婴随沈栖迟去敬酒,听到沈栖迟问:“萧兄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萧悯朗声大笑:“沈兄啊沈兄,你何时藏过。”

沈栖迟转头看过来,眼底因酒意而泛着水光,眼尾酡红晕染,那颗小痣洇成了胭脂般的色彩,夙婴失去了所有思索能力,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红烛闪动,剪成双喜的窗花鲜亮似血,烛火哔剥声似也悄然放慢了,夙婴脑子轰的一声,终于彻彻底底意识到自己在与沈栖迟成亲。

所有迷迷瞪瞪喝下的酒液骤然翻涌,夙婴心如擂鼓,前所未有的滚烫血液自妖心似烟花般炸开,涌向四肢百骸。他飘飘欲仙,朝沈栖迟露出一个傻气十足的笑容。

沈栖迟愣了一瞬,噗嗤笑出声,温柔而专注地凝视着他,眼底脉脉情意无声流淌。

*

成亲之后,夙婴过了一段高兴得找不着北的日子,等蜜糖般的幸福余韵稍退,方后知后觉塾里的学子少了不少。那些慕名而来、被父母不远数里送来的孩童不知何时已从村塾退学了。

夙婴起初并未在意,直至一日看见一邻村大汉扯着哭闹着不远退学的稚子怒骂:“他沈栖迟再好,也是个搞男人的断袖,你跟着他能学到什么好?”

啪的一声,夙婴脑中似乎有一根弦断了,意识空白下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直至一股大力陡然传来,握着他的手臂将他强硬转过身去,方清醒过来。

他对上沈栖迟忧心忡忡的眉眼,几步开外大汉一脸惊恐,将嚎啕大哭的稚子护在怀里,戒备地看着他。孩童尖锐的哭声回荡在村舍间,陆续引来围观之人。

夙婴动了动唇,衣袂无风自动,怒气如有实质,沈栖迟深色的眼眸紧盯着他,半晌倏忽按着他的后颈埋首到自己颈间,温热的手掌一下接一下顺着紧绷的脊背。

“好阿婴,不生气,不生气。”

夙婴咬住下唇,淡淡的血腥味飘了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毒牙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他转脸紧贴沈栖迟颈窝,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发生什么了?”沈栖迟低声问他,手掌仍轻柔抚慰着他。

“他说你。”夙婴轻轻发起抖来,那股平息不久的怒气隐隐又有喷发的迹象。

沈栖迟顿住,夙婴因为这一瞬的停顿而畏缩了一下,心里升起难言的恐惧与不安,怕沈栖迟因旁人的闲言碎语而抽身离去,他想退出沈栖迟的怀抱以看清他此时的神色,转念又伸出双臂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

“因为我。”他道。

沈栖迟拍了拍他后背:“不是因为你,别多想。”

夙婴从他颈间抬首,稍稍拉开距离,双手仍放于他腰间,倔强地反驳:“不,就是因为我。他因为你和我成亲辱骂你,很多孩子也因为这件事不再来村塾求学了。”他咬着唇,任由毒牙穿透自己的下唇,“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是不对的,对吗。”

沈栖迟瞳孔一缩,指腹抚上夙婴下唇,将之从尖利毒牙下解救出来。他扫了眼神色各异的围观之人,拉住夙婴的手,“先跟我回去,好么。”

夙婴没有反抗,跟他回到家中。沈栖迟锁上门,拉着夙婴到床边坐下。他唇上的血已自发止住,沈栖迟凑上前,吻了吻伤口,夙婴微微发颤,转眼看向他。

沈栖迟握住他冰冷的手,“阿婴,凡人的世界有很多规矩,有些是明文规定,有些则是约定俗成。男子成亲并非常事,可也非绝无仅有。少有并不代表就是错的,你我之事,不必听他人之言。”

“可你很喜欢教书,这是你现在最喜欢做的事。”沈栖迟心有抱负,自己当官不成便授书育人教出一个好官来,他虽不曾言表,可夙婴都知道。

“错了。”沈栖迟却淡淡笑了,他望着夙婴,那双春湖般温宁的深眸里如同只装得下眼前之妖,“这是我喜欢做的事,却不是我最想要做的事,也不是最重要的事。”

夙婴困惑不已,心中再次因自己不全然了解沈栖迟而挫败。

“我最想做的事,是与你在一起。”沈栖迟直视他双目,轻缓而不容置疑地说道,“只要与你一起,不论何时何处,做的一切事都是我喜欢的。”

夙婴唯一能做的事便是愣愣盯着他。

“阿婴,你记着。”沈栖迟腾出一只手,将他鬓边碎发捋到耳后,“这世上并非尽然善行善语,也有污言秽事,蜚短流长,我无法事事教你,在你耳边说哪些话是该听的,哪些话要置之不理,你要学会自己判断,懂得是非曲直,赏罚善恶。同样,你也不必事事听从于我,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处理一件事,只要不损人利己,违天害理。”

夙婴似懂非懂,但当天夜里,他趁沈栖迟熟睡,化作妖形,偷偷溜去这段时日来向沈栖迟求学又因沈栖迟成亲而退学的所有孩童家中,抹去他们记忆中沈栖迟传授的所有东西。

回去时沈栖迟仍睡着,夙婴猜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亦不打算告诉他。

这一插曲过后,村塾状况日趋安稳,求学者恢复以往之数,安们村又成了从前那个静僻和乐的小村庄,似乎村中所有人在短暂错愕后接受了他与沈栖迟的关系。

鸡犬桑麻,篱落呼灯,日子平静到不可思议,初见时犹是稚子的李蛮石头无声无息抽条,长成了大高个,曾正值壮年的李樵往日高大的身躯日渐佝偻,村塾的学子换了一批又一批,夙婴数年如一日,跟着沈栖迟安坐在圣师位下传道授业。

“沈兄,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光彩照人,这些年都没有变过。”一日,萧悯看了沈栖迟许久,静静说道。

夙婴在沈栖迟身后不远处,烛火映在萧悯生出沟壑的脸上,延伸出深浅不一的阴影。夙婴恍然惊觉,萧悯已两鬓皆白。

沈栖迟没有回答,只是当日夜里沐浴过后破天荒在铜镜前静坐许久。夙婴坐在床沿等他,“你在看什么?”

沈栖迟拿起木梳,梳着一侧的青丝,“找白头发,我也到年纪了。”

夙婴腾地站起来,走到沈栖迟身后紧张地翻弄起他满头青丝,良久松了一口气。

“没有。”他从后拥住沈栖迟,下巴搭在沈栖迟肩上,“你没有白头发。”

沈栖迟覆手于他手背,淡淡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2章 第三十一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六十二年冬

西江的船

狩心游戏

貂珰

橘涂十一日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白眼狼们从地狱进修回来后
连载中乌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