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M——
屏幕上炸开刷新最高记录的烟花,楚衡退出小游戏,往车窗外张望了一眼,日头已经开始西落,远处的山尖蒙上了金黄的色彩,云霞成片压在山尖上,缓慢向西边移去,天边飞鸟不绝,化成了一个又一个线条优美的黑影。
选这么个地方当退休地,还真是会享受生活。
楚衡刚感慨万千完,就见陈尽生拿着个文件袋从铁门里出来了。他放下手机,启动车子开到陈尽生跟前,探身将副驾驶的车门打开。
“聊完了?”
陈尽生坐上来,嗯了一声。
“你爸身体怎么样?”仪表盘上显示安全带未扣的小灯闪个不停,伴随着扰人的提示音,楚衡转动方向盘,看着后视镜,提醒了句,“安全带。”
陈尽生像是在走神,左手捏着不知道装了什么的文件袋不放,楚衡看了他好几眼,最终无奈地停下车子,探身过去给他系安全带。
刚扣上带扣,就被紧紧抱住了。
楚衡懵了一下,“怎么了?”
陈尽生没有说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楚衡的颈窝上。
楚衡姿势别扭,犹疑着拍了拍陈尽生的肩:“你爸骂你了?给你脸色看了?陈嘉生没有帮你说话么?”
“他和你说什么了?”过了十余秒,陈尽生沉闷的声音才传出来。
“他?你说陈嘉生?没什么啊,就是谢谢我送你过来,莫名其妙的。”楚衡改拍为撑,“你先松开,我腰酸。”
陈尽生慢半拍松手,楚衡坐回原位,只当他见了父亲之后情绪不好,没说话留出一个安静的空间让他平复心情,重新扣上安全带启动车子。
他没直接回家,载着陈尽生去了医院挂水换药,等回到家已经将近九点了,随便煮了点面填饱肚子便洗漱上床了。
开了几个小时车,一躺到床上困意就起来了,正昏昏欲睡,洗完澡出来的陈尽生突然带着满身水汽倾身抱住了他。楚衡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往他手上瞥去,瞥到一截沾水的保鲜膜,刚想开口让陈尽生把缠着的保鲜袋解了,嘴巴就被堵住了。
也许是刚刷完牙的缘故,陈尽生的嘴唇又湿又软,带着一股清亮的薄荷香气,楚衡被刺激得困意消了大半,抬手推开他,道:“现在不行,等你伤好了再做。”
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陈尽生直起身看了楚衡一会儿,眼神渐渐变冷,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楚衡不明所以,心说这是怎么了?
过了会儿浴室传来吹风机的声音。
哦,吹头发去了。
楚衡心里一松,啪啪关掉房间的灯,留了盏另一边的床头灯,在吹风机的嗡嗡声中渐渐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身上的半边被子被掀开,冷气钻了进来,他不适地动了动身体。
下一瞬,旁边的床榻微微下陷,柔软的被子重新贴合到身上,房间里最后一点灯光也被人关掉,楚衡紧皱的眉头舒展开,过了一会儿,一条手臂搭上腰间,温暖的胸膛贴上后背,楚衡睡意朦胧,闭着眼睛往腰间摸索了一下,摸到半截触感粗糙的纱布,懒得再动弹,干脆把手往下一放,搭着横在腰间的那只手睡了。
之后一段时间楚衡不怎么忙,录了个庆祝新年的视频,偶尔去走走红毯参加各资方举行的年关活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等陈尽生的手臂拆完线,才道:“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去个地方。”
陈尽生正在叠衣服,闻言抬起头,看向楚衡的手机,那上面正显示着两张已经买好的机票。
……
G市的天气不是很好,飘着细不可见的雨丝,属于打伞多余不打伞嫌烦的程度,空气也雾蒙蒙的,偶尔才有几道风吹过来,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就导致盘山公路的可见度变得很差。
司机将车速放得很慢,眯着眼往前挪,生怕一个不小心侧翻到山崖下。
“两位是本地人,回家探亲?”司机搭话道。
楚衡稍微抬了下帽檐,回道:“是啊。”
司机颇为意外,感慨道:“这些年回吉县的人越来越少,去镇泉村的人更是基本没有,瞧两位这行头,是去大城市发展了吧?怎么会想到回来,是家里还有老人在这?”
楚衡笑笑:“没,就是回来看看。”
“也是,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土窝窝,毕竟还是故乡嘛。”司机想岔了,道,“两位回来的赶巧,这些年政府修了路,要放以前,你们这单子还没人接咧。”
“那要怎么去镇泉村?”陈尽生开口道。
“坐大巴喽,一天一班,路上特折腾,坐的人都要备几个塑料袋。”司机从后视镜看了陈尽生一眼,“你们很久没回来了吧?”
陈尽生不语。
他原本以为楚衡是要参加某个活动,二话没说就跟着楚衡上了飞机,等下了飞机转火车再转公交才发觉不对。楚衡之前出活动,就算出发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到地之后小玫和老丁他们也会紧跟着过来,可这次在路上耗了将近一天,始终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直到在一个特陈旧的客运中心下了公交,楚衡包了辆当地的小车,陈尽生终于意识到这次出行属于楚衡的私人行程。
他不知道镇泉村是什么地方,从网上查了后才了解到这是个特偏僻的小山村,是当地政府的重点扶贫地。
陈尽生心中隐隐冒出一个猜测,莫名开始紧张起来。
“是啊,以前回来的时候大巴还是三天一班。”楚衡道,“雾散了。”
司机定睛一看,路面可见度果然高了不少,也不搭话了,连忙一踩油门加速。
他还想在天黑前返程呢。
两个小时后,车子在一个边缘生锈的铁皮村牌前停下,楚衡付了钱,问司机要来手机号:“等过几天,还要麻烦你跑一趟,接我们出去。”
楚衡开的价钱高,司机一听就一口答应下来,然后打火一溜烟跑远了,只留一路车尾气和一地车轮印子。
镇泉村四周都是山,从哪个方向望去都是一重又一重的山峦,整个村子被包围得密不透风,村口只有一条直通外面的路,约莫在三公里外就从水泥路变成了石子路,青灰色的小石子边缘锋利,铺设在整条道路上,一些地方的石子因被车轮子碾过而弹到旁边,露出地下泥泞湿漉的黄泥和污浊的积水。
“走吧。”楚衡摘了口罩收进口袋,拎着行李箱率先走进村口。
陈尽生收回打量的目光,提着另一个行李箱跟在楚衡身后。
村子里很安静,道路被一座座房屋分割成毫无规律的布局。这里的房屋样式很旧,像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产物,而且样式并不统一,有的是木板房,有的土房,有的是石块搭起来的,让整个村子看起来分外不协调。
陈尽生跟着楚衡七绕八拐,小路被两边的房屋紧紧夹起来,前后尽头都是长满了青苔的墙砖,抬头只能见一道狭窄的灰蒙蒙的天空,如同蒙着一层阴翳。
脚下的道路越来越柔软粘腻,到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天然的泥路,陈尽生低头,靴子底上已经糊了一层厚厚的黄泥,溢出边缘。
陈尽生将箱子又往上提了点,以防箱子也沾上这些黏糊糊的泥土。前方楚衡也将箱子拎得半天高,脚下的黄泥快跟鞋底一样厚。
但他脚步不停,丝毫没有停下来处理的意思。
这条小路很快到了尽头,陈尽生这才发现小路并没有被堵死,只是出口太狭窄,很容易被人忽视。他学着楚衡侧身右拐,走出几步后顿了一下。
前面的路开阔很多,但左前方尽是残垣败壁,房屋的门窗消失不见,只剩空荡的砖框子,插了几个纸板和塑料袋勉强挡住,雨水顺着塑料袋滑落到纸板上,有几张完全湿透了,瘫软下来,糊在灰绿的墙砖上。
一双触角从湿纸板和墙砖的缝隙间探出来,过了几秒,一只蛞蝓缓慢地爬了出来。
陈尽生皱了皱眉,移开了视线。屋子的门口和墙角杂草丛生,快有半膝高,屋顶的瓦片倒是齐全,只碎了几片,屋檐下支棱着一条竹椅,上面正坐着一个老人。
那老人骨瘦如柴,身形佝偻,松垮皱巴的皮耷拉在脸上,老年斑密密麻麻,头发稀疏花白,杂乱眉毛下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整个人一动不动。
陈尽生将目光移到老人胸膛上,前方楚衡的声音传来:“那是村子里留守的老人,不用管。”
“他——”陈尽生顿了顿,“是不是快死了。”
“早着呢。”楚衡似乎是笑了一下,“他们要等到子孙回来看望才肯死,免得没人收尸。”
老人和破屋随着二人的行走被遗落身后,陈尽生收敛心神,专心致志应对脚下的路。
“到了。”
陈尽生抬头看去。
眼前的小院与沿路走来看到的房屋相比堪称完整,两块遍布裂痕的木板歪歪扭扭地靠在门洞上,一道锈迹斑斑的锁链穿过两块木板中间的圆孔,挂着锁,勉强将这两扇院门阖了起来。
门口两边各有一个作板凳用的石墩,只不过上面长满了苔藓,楚衡将行李箱放到石墩上,从口袋里掏出把黄铜钥匙上前开锁。
锁孔生了锈,楚衡捣鼓了好一会儿才将院门推开。
木板摇摇晃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好悬没有彻底掉下来。
院子不大,不过三米见方,东西北三面都是土砌的房子,屋顶的茅草被吹走了大半,裸露出木制的屋架。院子里有一口半米宽的井,剩余地面稀稀拉拉地铺着石板,虽然石板缝隙间杂草疯长,但只要稍作清理,也不至于像外边一样难以下脚。
陈尽生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进去。
楚衡早就拎着行李箱进了东边屋子,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对他道:“你把东西放进去吧,坐着歇会儿。”
东屋的床也是土炕,炕上临墙放了个柜子,上面都是灰尘,边沿铺了一张报纸,倒是干干净净,陈尽生猜测那是楚衡刚放上的。
陈尽生坐到报纸上,环顾起这间屋子。除了炕之外,这间屋子里只有一个老式的脸盆架,实在没什么好看。
陈尽生拿出手机,发现信号很弱。如果不是刚刚看见的那个老人,他几乎都要以为这是一个被废弃的村子。
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陈尽生抬头,发现屋顶盖上了一块又大又厚实的红蓝相间的塑料布,将细密的雨丝阻隔在外。
塑料布还在缓慢移动,陈尽生思索一瞬,起身走了出去。
东屋墙边不知何时靠了一个两脚梯,陈尽生稍微走远了一点,才看见屋顶上楚衡躬身在扯塑料布。
他没撑伞,戴着帽子遮雨,动作熟练地沿着屋架扯好塑料布,用石块压住,然后顺着梯子爬下来。
他看见陈尽生,愣了一下,像是才想起来,说道:“这是我家,不过现在没人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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