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房外廊上的闲聊还在继续。
“那这里面装的难不成都是绸布?”瘦子问。
大胡子微微摇了摇头,左右看了看,周围兄弟都竖着耳朵被吸引了过去。
他声音粗噶又压低,像是蟾蜍酝酿叫声前的声音在下巴盘旋那种怪声,“我见二当家掀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装的是各式金银玉器,珍珠宝石。”
“这富甲一方的人东西能差?我看比劫那些当大官的都要值当多了,当官的不也是都从这些大户身上吸血,我看我们以后干脆就只劫商户家的多好。”有看上去年纪很小的人说。
瘦子撇了撇嘴,“真拿自己当皇帝了,把那些玩意当自己东西,想拿便拿?你猖狂得不知天高地厚,赶明就有比你更狂的出来教训你!”
“谭一程运这么些东西往北是何故?他家不是在江州,难不成是要搬家?”有一年纪稍大的人问。
大胡子目光放远,不知在看着什么,“我听去了这一趟的几个兄弟说,二当家之所以要大动干戈劫这一趟,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本来也不干净,是往北送给谁巴结用的。”
“那就对喽,还得是二当家,这一下就叫谭一程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里咽!”瘦子听出了点门道,这一趟也算是“师出有名”。
有人担忧道:“可万一惹恼了官家,他们再派兵围剿,我们可如何是好?”
管事的分财物,可他们底下人却要搭上性命。
瘦子循声望去,看着那人充满忧惧的双眼,笃定道:“不会,你把心放肚子里。”
几个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为什么,可再也没有人回应了,蹲在外面吃饭的人端着碗,一个接一个站起来。
其他人几口吃完的饭,陆衍碗里的饭还剩一半,他也随着大部分人放下手里的碗筷。
外面说话那人有点水准。无论北边打仗,还是沿海剿匪,只要打起来就要源源不断往里面填银子。
能够成就一代名将的仗都不打了,何况是打这几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土匪?
管事的过来发这一趟的饷银,王迎中要来了两份,分了一份递送到陆衍手里。陆衍想把这银子还给王迎中,但王迎天笑着张脸,执意要让他收下。
“这钱你留在身边攒着,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几天后山上有个庆功宴要布置,里面有不少油水可捞,比到外面去搭上性命冒险要强得多,到时候我带着你去。”
王迎天很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不发一言的样子既踏实又稳重,不像其他那些山上的喊打喊杀,浑身都是戾气的年轻人。
手里银子沉甸甸的,陆衍深望了他一眼,将王迎天拉到一边,用尽可能坦诚的语气道:“哥,其实我娘子被掠到了山上。”
王迎天惊得睁大了眼睛,抬头望他。陆衍只垂下眼睫,他满脸带伤,说不出的颓败落魄。
——
江州城南外几十里的客栈,肖泽骑马赶到时,已过了晌午,太阳依然热烈,却正偏向西边。
小二迎出来,见是一副官爷的打扮,满面堆笑殷勤地迎上来,肖泽只将缰绳拴在门外栅栏上,然后抬手挡住了小二的客套话。
从上一个驿站骑马赶来,肖泽头上一层薄汗,起了半个时辰的马,这会他胸膛起伏,正喘着粗气。
小二望着他抬起的一只手,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抬眉等着他的问话。
肖泽喘了几口气后,终于缓了过来,手指在空中来回晃动,紧皱着眉头想着此行来的目的。
“对了,你们店里可有一男一女昨天刚到。”
小二视线朝下左右转动了眼珠,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一女被云隐山的人带走了,一男也刚刚离开客栈往山上去了,身上还受着重伤。
见小二一副犹疑不决的样子,肖泽不耐烦吼了一声,“问你话呢!如实回答!”
小二被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抬眼望着肖泽,慌忙地点头,说有这回事。
肖泽问:“人呢?”
小二吞吞吐吐道:“都,都走了。”
“走了?”
不可能,驿站到客栈也只有这一条路,肖泽骑马特地放慢了速度,没在沿路看见一个人,他们不可能进城去了。
“走去哪了,你仔细点说,一五一十说清楚。”
小二也没敢隐瞒,将今早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苏玥被土匪劫掠上山,陆衍负伤上山寻去了。
肖泽听完,心里暗道不妙。
当下时局变幻莫测,先不说苏玥是如何被抓了上山去,就说山上人得知苏玥的身份,那苏玥岂能好过?
若是真打起来,她的命便是第一个被送出来的。
爷跟他说了,魏芝身上竟有云隐山盗匪头子的印章,这可能对他们剿匪有益处。
但如今三小姐在他们手里,这可如何是好。
——
苏玥一身脏污,脖颈上的有伤,脸颊两侧也刺痛无比。她被沈鸢搀扶着进了房中,房内一切倒算的上雅致,起码不像是土匪住的。
无论沈鸢如何劝,苏玥都不听,抱着双腿坐在地上,连凳子也不碰。
蒋十伊从议事厅回来后,见这人还是他刚离开时的样子,不由得心生怒火和烦躁。
“认清楚你的身份,你是婢女,还要主子来伺候你?”
见他想要抬腿揣上去,沈鸢连忙拉住他的手臂。
“她心里害怕,你不要这么对她!”沈鸢伸开双臂挡在苏玥面前,“你要发疯,干脆先打死我好了。”
沈鸢眸中含泪不落,虽然不像刚来这那时的无措癫狂,现在却有种在认命和不认命之间的摇摆。
“不就是睡过,什么娘子夫君的,当真了?”蒋十伊眸色讥讽,出门前又转身道:“我迟早把你们一起扔到山下喂老虎。”
沈鸢面容不惧,脸上笑得温和,柔声道:“那夫君今晚是留在这,还是另寻别处?”
蒋十伊眯着眼睛睨着她,他下颚绷紧,冷哼了声,甩了一片衣角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不用怕,不用怕。”沈鸢用蘸着清水的帕子去擦拭苏玥脸上的脏污,苏玥只坐在地上向后缩着,满脸流不完的眼泪,嘴里咕哝着:“他是不是死了,他怎么会死。”
擦掉脸侧的污迹,沈鸢才发现,苏玥桃子似的脸颊上,布满横斜的细小伤口。
沈鸢也不坐在凳子上,只坐在地上陪着苏玥好长一段时间,等着她哭累了。
“可以和我说是谁死了嘛?”沈鸢轻声问。
苏玥眼神虚望别处,蓦的清明,像是水洗过一般,“我喜欢的人。”
“他是被蒋十伊杀死的?”
苏玥直摇头,脑子逐渐清醒,直直地盯着沈鸢,“我要离开这里,再告诉官府,让官府的人将这里夷为平地。”
沈鸢把手指挡在苏玥嘴边,她向后看了看门口处,门帘上的珠串轻轻摆动,并没有什么人。
“你不要在那些人面前说这些话,他们真的会把人剁了当下酒菜。”她声音压低。
“你难道就没想过要从这个地方逃走吗?”苏玥问。
“能试的办法我都已经试过了,这里只有一个下山的出口,就是你进来的地方,山后面是悬崖峭壁,掉下去尸骨无存。”
“那大门处日夜有人看守,没人又能从这里逃出去,除非是他们自己人下山办事。”
苏玥继续问,她现在整个人已经冷静了不少,“你被关在这多久了,你的家人呢,他们知道你遇到危险了吗?”
这次换沈鸢摇头,她维持很好的面容终于有点崩坏,露出了点真情实意。
“一个月前我就该到京城的,可我现已被掠来这两月有余。”
沈鸢的眼里闪着泪花,苏玥想要抓着她的手安慰她,但自己的手实在是太脏了,就又缩了回去。
“我哥就在江州官府任职,他应该收到我爹的信,若我这几日不到,他一定会四处寻我的。你放心,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
沈鸢点头,泪珠在脸上滑落,“但愿。”
沈鸢叫人送来热水。苏玥这会也顾不得这里安不安全,扯开腰带,一层层脱掉衣服,泡进了冒着热气的水里。
这是她路上洗的第二次澡。
苏玥闭上眼,沉入水中,陆衍被那个壮汉一拳一拳挥打的场景就在脑子里。
那会他看见她了,她那时想要拿剑去偷袭,但是被壮汉的同伙拦了下来。
她竟然一点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是她太弱了?还是以前在家里人和寺庙的武僧都骗着她,哄她玩呢?
她没有神话故事里那些以一敌百,呼风唤雨的能力,她一个人帮不了陆衍。
眼泪和木桶里的水融为一体。
哭有什么用?
她是在意陆衍的,很在意。
因为她看不得他受欺负,所以心里很难受。
在意才会难受。
苏玥快要呼吸不了的时候,才从水里钻出,呆呆地望着屏风外的人影,并不是熟悉的人。
“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昔日陆衍的话回荡在耳边。
苏玥泡在水里的时间有点长,她换上了沈鸢递过来的干净衣裳。她想去找镜子梳理头发时,沈鸢却支支吾吾,只道她来帮她。
苏玥还是在厢房内镶玉的橱柜上看出了点端倪,嫩白的脸上被水泡过后浮肿,布满了指甲盖大小,深浅不一的疤痕。
她倒不是在意,只是用力回想这些是怎么来的。
好像是晕倒挂在马上上山时,被路边伸长的野草片割出来的。
怪不得那叫小十的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傍晚,月上枝头,山上夜间寒冷多风,但似乎离月亮更近了些。
这一进的院里就苏玥和沈鸢两人。
苏玥问了才知道,山上女眷几乎都住在这片院子里,前后住的是别的匪徒的妻子,是不是掳掠而来的不得而知。有好几户连院门都不关。
她在房里呆的不习惯,跟沈鸢说了声,去门口坐会儿,沈鸢应了声。
出了院门坐在石块上,苏玥俯瞰着下面灯火通明,依山而建的房屋,有几座修葺的木梯挂在崖壁上,当真是巧夺天工。
只不过这里住着的不是普通人,是山匪。
正当她出神时,她从身前地面的影子中看到,一个黑影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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