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浴桶上湿气氤氲。
水汽蒸得皮肤泛红,皂香随温度飘散,溢满整个房间。
陆衍喉结滑动,目移向下,走到浴桶边半蹲,只微仰着下巴,看苏玥恢复过生气的脸。
生病那几个月,她饮食成很大的问题,不出半月,身上便迅速消瘦。
以往圆鼓的脸颊,明显凹陷下去。眼皮也更薄,显得眼睛更大。
从娇憨水灵,变得更沉静清冷了。黑瞳依然是亮晶晶的,但从她脸上已经看不出心底的情绪了。
像是小姑娘抽条,变成了大姑娘。
她没清醒时,陆衍整日面对她,倒不似现在这么局促。
他只看了她的脸几眼,视线就移向她下巴的位置。
“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顾我吗?”苏玥说。
她双臂浸在水中,只余锁骨上方在水面外。
“对。”
陆衍单臂撑在浴桶边,这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
比起照顾她的日常,他更担心她的身体状态。
尤其是在她打翻了饭碗,怎么也吃不下去饭,体重日渐减少的时候,他最难熬。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苏玥低头看着水面,下唇颤抖,声音哽咽,说话迟钝缓慢。
陆衍捧起她一边脸颊。
“说什么呢,你以为我到处找大夫找巫医把你治好很容易么。”
“可我连累了别人,我心里难受,像有块石头压着一样的难受。”
两行眼泪直直地划过脸颊,陆衍拇指替她擦去。
“你说得对,我只顾着自己发脾气,有这么多对我好的人,我没办法报答,也再没机会了。”
眼泪不间断地掉,她想到了那天吵架时陆衍说的话,魏芝很包容她,而她却发疯似了对身边人发脾气。
她也不知道那会怎么了,一切言行都不由自主,但又的的确确是她做的,她记得很清楚。
“你糊涂了那么长时间,还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
陆衍以为她这记性早该忘了,吵架那天他也只是逞口舌之快,故意说了些刺人的话。
他根本不应该说那些话。
他只想对她好,这是他认定了她之后做出的决定。
他的手向下,探进水中握住她的手。
她生病这段时间以来,每当她入睡后,他都会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睡颜,然后开始懊悔自己说了那些话。
“你没有说错,我确实是这样。”苏玥掀起眼皮,正对上陆衍如墨的凤眸。
陆衍摇头,“玥玥,我现在为那晚我对你说的话道歉。”
“不仅仅是吵架的那天,还有一路以来,我的言不由衷,因为喜欢你又不想承认,说的那些矛盾的话。”
“那不是我本意,我不想看你生气,我只想你能眉欢眼笑。”
“所以我回想起那些话,我也很难受,你能明白吗?”
苏玥视线重新又垂下。
他总惹自己生气,可她又很喜欢他,所以她每次都是气了一下就忘了。再看到他时,她就又陷进去了。
在得知他的心意前,她也十分矛盾,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骗她,拿她逗乐。
“我也是,我也向你道歉。”苏玥说完,又抬眼看他,他的俊脸越来越近,直到柔软的唇瓣覆盖上来。
只浮于表面,轻咬,舔舐着唇瓣,温柔缱绻,缠绵悱恻。
她另一只手臂从水中抬起,搂着他的脖颈,他肩膀处的衣料上被水打湿了一片。
他离开了点距离,舌尖轻舔刚刚吻过她的地方,她又搂着他过来,用鼻尖轻蹭他的鼻尖。
“你知道为什么当初下了船后,我不想理你吗?”苏玥说。
她的嗓子哑,声音软。
“为什么。”
苏玥双手在他的脖颈后交叉,额头抵着他。
“你还记得那天你闯进我房间,然后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嗯。”
“因为那天之后你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明明都那么亲密了,却又突然对我这么冷淡。”苏玥说。
陆衍眼睫轻颤。他那天被下了药,做的事情很出阁,事后他食髓知味,但是很快理性占了上峰。
他不是不负责的人,只要她说,她要他干什么他都愿意,把命给她都行。
可那天晚,有匪徒来找茬,他第一个想到的也只有她的安危。
他寻来寻去,最后发现她竟然和一个刚认识的书生在赏月。
诚然那书生,有几分样貌,谈吐举止皆大方得体。
但他也不会因为突然出现这么个人,就争着抢着到她面前去献殷勤。
那晚他站在船顶,静静地看着她。沐浴在皎洁月光下的她过分迷人,陪在她身边的却不是他。
船上航行的往后几日,每每她出现,那个书生就也如影随形。而他打着她哥哥的旗号,只能在一旁故作冷淡疏离。
陆衍下颌绷着,不知道要怎么对她讲。
“你觉得我很别扭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陆衍声音有点颓败。
他从未想过成亲一事,他的目的只有扳倒夏党。不论扳倒他们需要多长时间,等到那天后,他打算游历江湖,再也不问朝堂上的事。
但是在遇到她之后,他才有了成亲这个想法。
他不确定她对自己是不是一时兴起;他也不清楚她对自己的感情,是否会像他对她的那样坚定。
但他确定自己认定了她。
“你在难过?”陆衍轻声说,她突然分神,眉心压下,眼神恍惚又躲闪。
“她的尸首是怎么处理的。”苏玥问。
他知道她说的是谁,“肉身不算完整,有些地方见了骨,但骨架保留完整。遗体交给了她丈夫,他反应倒还算镇定。”
“我替你四处问医之时,顺便问了他的症状,他治得算不错,不过局部肢体会比一般人容易麻痹,也总算保住了命。”
“他现在跟着大夫经营医馆,时常为穷苦之人义诊。我给了他一些钱,起码够他这辈子过的。”
“是从你哥那拿来的钱。”
苏玥抬眼,对上陆衍的视线。
大哥什么时候跟他这么亲了。
但她想说话时,心里总比嘴巴快,再等她想说出来时,话到嘴边却已经忘了。
她嘴唇半张,好长时间都说不出一句话,陆衍看着她,耐心等着她说。
“难道她丈夫不曾难过吗?”苏玥清醒过来后,明显感觉到自己反应变慢了。
陆衍垂下眼皮,“也许吧,就算他难过,外人怎看得出来。他整日行善事,名声甚至传到了附近府县,想必他也找到了余生的意义。”
他把苏玥的双手握在手里,“所以你也不必为逝者难过,过好当下的每一刻,这才是最重要的。”
苏玥点头,但是听他说得简单,她心里的负担却并未减轻。
“你年纪小,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有人出现,有人离开,这很正常。”陆衍安慰道,他揉着她的手心。
小时候他以为父亲会一直引领他的前路,但没有谁可以陪谁过一辈子,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苏玥眉心蹙起,“你年纪很大嘛,怎么说出我爹才会说的话。”
他明明比二哥年纪还小。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人说不出超过自己阅历之外的话。”陆衍垂下眼皮,暖黄的灯烛影照下,长睫在脸颊鼻梁洒下一片阴影。
她知道他父母早亡,十来岁后就住在叔父家,虽继承了他父亲的军功,但他始终想为父亲讨回公道。
她不会再让他一个人走下去,她捧起他的下颌,“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信。”陆衍点头,她的手心的热度传到脸颊上。
可不是谁都敢在男人打架的时候,拿了把自己都拿不动的剑,直接扑过来的。
晚间,吹灭床榻边的烛火。
苏玥靠在陆衍温暖宽阔的怀抱里,听着他的心跳,终于再次感觉到踏实。
“一切都结束了,以后不会再有什么难过的事了,对不对?”苏玥小声说。
陆衍捋着她后脑的发丝,心下思忖要不要把她家的消息告诉她。
但他还是决定一件都不提,直到下山回安阳再告诉她也不迟。
“对,今后岁岁康健,没再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陆衍搂着她肩膀的手臂收紧。
“我大哥知道这件事嘛?”苏玥突然想到。
苏煜回乡守孝,连朝廷的委任都放在一旁,虽然那诏书只是将他从地方调到另一个地方,并没打算招他回京。
这诏书十有**也是经过了夏杨的手,有他在,苏煜的实际业绩被大大削减。
事发突然,也就这几个月的事,陆衍硬是把这件事瞒了下来,无论是在安阳老家的苏煜,还是远在京城的她父兄,都不知道。
那道观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是县令带了州府的捕快等人去调查,苏煜并不知情。
“你胆子好大。”苏玥抓着陆衍的手臂,“万一我真的死了,你怎么向我家人交代?”
“没有这种万一。”陆衍回复得果断。
苏玥叹了一口气,“你说,我大哥知道她死了,他会不会难过,而且她是因救我而死。”
陆衍撇了撇嘴,她和他聊的都是他两之外的事。
他哪知道她哥会不会难受,但如果是她没了,他会觉得还不如让他自己没了。
“我又不是你大哥,我怎么会晓得他怎么想。”陆衍嘴唇低下,亲了亲她的额头,“你在家待上七天后,我们就动身进京。”
苏玥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可她还想再问出点什么,陆衍似是不想她再说话,侧身覆过来。两人耳鬓厮磨,身上皆是浓重的药味,混着点檀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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