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玥从母亲的寝房出来,回院的路上一直琢磨着。
大夫说苏母恐是在虚弱之时,受了什么惊吓,致使肾气缺失,现已经开了些药喝下。
当大夫想问的具体点,苏母也只是说是做了噩梦。
忧虑至此只怕不是噩梦这么简单,大夫也知不便再多问下去,只道:身病易除,心病难医。
想着想着,苏玥想到了白天在赌坊里听说的那些,城南外刘二住的那村子里后山上有人参的事。
陆衍不是问她要不要去那坟地瞧瞧嘛,那她就去看看。
再怎么怕那些想象出来的邪祟,都没有眼下母亲的病要紧。
隔天再去东厢找陆衍,他正坐在亭下看书。
三月天的阳光洒下,没有很暖和,胜在明媚,顶头的杨柳抽出了新枝,葱翠袅娜,如绿色长发。
柔和的光线为他立体的脸度了一层光,他没甚表情,一页一页翻着书,也不知道书好不好看。
苏玥嘴角不自觉地扬着笑意,悄声走到他跟前,弯腰去瞧他看什么书。
纸上密密麻麻的小楷,苏玥一看到人名宋江,就知道他在看《大宋宣和遗事》。
这书讲的是一群绿林众人被朝廷招安的故事。
二哥曾经看这书,被爹发现后责罚,书也早被烧了,那陆衍手里的这本是从哪来的?
一定是二哥偷偷背着爹又买了本。好啊,果然家里面不止她一人不听爹的话。
她不信陆衍不知道自己来了,不过还是刻意咳嗽了几声,想引起他注意。
哪知陆衍根本不抬头,视线仍旧在书上,指骨翻着书页,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苏玥鼓着嘴吧,鼻子直抽气,一屁股坐在那石凳上。
“前儿你不是问我敢不敢去那坟地嘛,今晚入夜了,我们就去如何?”
“哦。”
依然没抬头。
“什么叫哦啊,你是答应我了嘛?”苏玥自顾自说着,还掰着手指数数,“那我们要不要提前准备些什么,比如桃木剑,火药,蜡烛……”
话还没说完,陆衍冷冷打断道:“我可没答应你,要去你自己去吧。”
“你什么意思哇,不是你先提出来的嘛?”
苏玥看他还是在专心致志地看书,心里不免有火气。
这儿一个大活人在这,他怎么就当看不见呢。
“要去你可以一个人去,莫不是怕了?”说着陆衍合上了书,蓝色的封面发旧,一看就是经常被翻。
“对了,若是怕的话,可以请你那个哥哥和你一道去。”他补充道。
关宋洵什么事?
苏玥皱着鼻子,问:“跟他有甚关系?”
陆衍瞥了她一眼,已经站起身准备回房,苏玥也一下站起来拽上他的手肘,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一下子就变得怪怪的。
他盯着那只抓着手臂的手,缓缓抬起,又睨了她一眼,冷冷道:“放开。”
“我不放。”苏玥一字一顿地说,抓着的手更加用力。
陆衍挥手甩开,用了力道,苏玥先是蓦地向后仰去,双手在空中扑腾着,接着两只手向前抓住了前人的衣角。
她扯住衣角,借力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这才站稳。
拖着向前的脚步被截停,他嘴角勾起讽刺的笑。
“这就是你的把戏么?”
苏玥紧紧圈着他的腰,“什么把戏,听不懂你的意思。”
“寡廉鲜耻。”
察觉到他转身,她松开了手,翘首望他,他则是弓着腰低着头,两人脸离得很近。
他眉心下压着,下颌的骨格线流畅锋利,深不可测的凤眸里似乎是在审视,还带着几不可察的厌恶或厌弃?
与之对视的杏仁似的眼睛里,眼尾下垂让人觉得无辜。
“我娘生病了,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奇怪?”
“当初你为何要救我?”陆衍问。
当然是看你可怜咯,你以为自己长得好别人就图你什么啊?
放屁嘞,当倒插门也是需要排很长的队的。
“追杀你的那群人不像好人。”
“仅仅是因为这样?”
“当然啦。”
陆衍若有所思,直起腰身,和她拉开距离。
他的梳理来得莫名其妙,苏玥觉得他今天格外奇怪。
“你是怎么啦今天,难道是你在我家白吃白住不好意思了嘛,没关系的,我爹不会介意的。”
她打算忽略他刚刚那么奇怪的行为,提出他的要求。
“今夜三更,老地方,西院那颗歪脖子树边见。”
见陆衍默不作声,她当即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哇,不许反悔!我走了。”说完提起袍角,怕绊倒似的,飞快地跑出了院门。
陆衍也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如果面对的是男子他可能从容自如,但是这女子他是真的没辙。
他也是只是从书上见过,讲这女子远之则怨,近之则不恭。
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
白日里,府中依旧往常一般作息,入夜时分,仆人灭了廊上大多的灯火,除了值夜的,也纷纷回前院休息。
西院高墙边,苏玥穿了深色长袍,背了个鼓鼓囊囊的行李,腰间别了把短刀,依旧是从二哥房里顺来的。
她倚靠在那棵粗壮的树边假寐。
月上柳梢头,黑色幕布般的夜空,星星点点像是天宫的使者,监视着入夜的人世间。
苏玥踢着脚边的土块,等得愈发困了,从包里掏出了块黄油纸,里面装着晒干腌制过的青枣。
她正吃着,蓦的,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从眼前飞快。
顺着石块的方向,她看到陆衍背着那把眼熟的剑立在眼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她眼角酒窝里盛着笑意,从地上跳起,一把抓过他,一时间没有控制音量:“我就知道……”
刚说了几个字就看见他微微低头,食指竖在唇中。
她连忙点点头,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宁静的暗夜中太过突出。
她继续小声道:“我就知道你会过来,但是你来的太晚了些,我枣子都要吃完了。”
陆衍扯了扯嘴角,去城郊说不定就是冒险,她这是当春明去郊游。
这次不等苏玥说,他一把提着她,脚下轻轻跃起,便到了墙的另一边。
苏府的宅院在城中靠北的区域,那一片也几乎是城中达官显贵的住所。
近期宵禁解除,离了那片府宅,去往主街道,好在这些天百姓要忙着准备祭祀用的物品,街上灯笼成串,热闹程度几乎与白天无异。
很快穿过城中到了城南,南门处,守城士卒见一男一女出城,照例询问缘由。
也不是什么人都认识苏玥的,况且这城里有点权力的人,也不会让自己当值夜班。
当值夜班的多半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眼力见,不认识甚有身份地位的人。
还是苏玥先开口:“我和哥哥进城采买,家住城外,因好久不进城了,在这城里看热闹也就耽误了时间。”
她说什么都很有底气,即使是假话让人觉得可信度很高。
士卒看她背了个鼓鼓的行李,他点点头思考着,这时苏玥把还剩了点的果脯分了点给他。
一来夜间值班本就疲乏,二来他不好意思拒绝,接过吃下,嘴里甜丝丝的,让人倍感精神。
士卒指了指陆衍,“你这哥哥怎么当的,自家妹子背着行李,罔你长了这么高个。”
难得见陆衍冷厉的眼角眉梢笑得温润,看向她的眼眸里如月沉水般的温和。
他取下她肩膀的包裹挎在臂间。
“我家妹妹淘气惯了,不帮家里干活就捣乱,给她找点事做就不作妖了。”
说着在她发顶轻拍了一下。
士卒看他俩的关系没有怀疑,举止确实如兄妹那样。
只有苏玥缩了下脖子,这力道听不出来重,但是沉沉的,像是在拍惊堂木般。
她微微耸搭下嘴角,抬眼瞪了一眼陆衍,却对上他笑意盈盈的俊秀面庞。
本来升腾上的气竟然就被他的笑压了下去。
“还是心疼着点,以后出嫁了就没机会心疼了。”士卒叹了口气。
“您说的是。”陆衍斜了苏玥一眼,她笑得狡黠。
直到两人出了城门,再也看不到城里的情形,苏玥才扯着嗓子大笑道:“原来演戏真的那么好玩。”
出了城门的小道上模糊不清,陆衍警惕地走着,打量着四周的草丛树木。
“不用担心。”苏玥摸着他的手臂,从她的行囊里翻找出一颗发着萤绿光的珠子。
陆衍盯着她手心的夜明珠,这像是早年间安南国的贡品,世间罕见,珍贵异常,不是寻常人家能看一眼的。
“我特地从库房翻出来的,好东西就是要拿出来用才有价值,不然放在那也是积灰。”
看着苏玥随意掂量着这颗稀世之宝,他心里千头万绪的复杂。
“我们不能从刘家村进去,那里人家养了好多黄毛狗,长得比小孩还要大,一见陌生人就会乱叫,可怕得很。”
苏玥自顾自说着,“我们可以从山间那条路边的山坡上去,就是可能爬的时候费点劲,那里的泥土松软。”
陆衍静静听她分析着,她说的都在理,而且不像是第一次干这种黑衣夜行之事。
她又从囊里抽出两块黑布,说了声:“给。”说着给自己脸上围上。
她准备得过于充分了些,有的没的,感觉需要的都带上了。
“我们又不是去做贼。”陆衍攥着黑布,只在手腕绕了几圈系上。
刘家村后的山坡上,别说是参天蔽日的树木,就光是密密麻麻的野草也能到成人的肩膀。
顶头的树干上是连续的“咕咕咕”的叫声,刺破寂静的夜空。
入了夜的坟地里,闻着味的老鼠从洞中钻出来吃牌位边的贡品。
猫头鹰扑腾着翅膀,猛地睁开发光的眼睛,双目如炬,箭般直冲地面抓起肥硕的老鼠,惹得其他老鼠四下逃窜。
不绝于耳的啮齿声,听上去密密麻麻。
刘二披散着头发,提着灯笼在隆起的坟地里来回穿梭着。
隆起的土堆或是石砌的前头,有的是木制的墓碑,也有石雕的。
在踩到一坨软烂的东西后,伴随着“咯吱”的声音,一只来不急逃窜的老鼠化为了肉泥。
“真晦气。”
刘二挑灯看了眼鞋底,眼里全是厌恶和嫌弃。
血迹毛发粘着发黑的鞋底,他往那不知道谁家的石碑上一踏,青白石碑上立刻出现了一个血红的脚印。
继续向前走,刘二终于找到了自家媳妇的坟头。
把灯撂在一边,刘二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
“媳妇,你人死了,你在地下保佑我多赢钱。”
这一拜完,刘二就开始拔掉木牌,在木牌下的位置疯狂地徒手刨起来。
看见这一幕,苏玥只张大嘴巴,但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左手紧紧攥住陆衍的手臂,当下只有这样才能找寻到一点安全感。
他们在坟地区域的上方的坡子,他们是从另一边山路上沿着土坡爬上来的。
刘二刨的那一块地的泥土,感觉非常的松软。
轻易就被他挖出了一个大坑,好像之前就被人这么刨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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