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总医院康复科的节奏规律得近乎刻板。每一天,温役都在林安之的陪同下,准时出现在杨晴的治疗室。支架换成了更轻便、可进行有限角度调节的型号,但左臂依旧脆弱得像一件精美的瓷器。
复健的进程,正如杨晴所预言,是一场与挫败感相伴的、看不到尽头的跋涉。
被动活动度训练:杨晴小心翼翼地托着温役的左臂,以毫米为单位,极其缓慢地进行屈肘、外展。每一次微小的角度变化,都伴随着温役额角瞬间渗出的冷汗和紧咬的牙关。神经的敏感和肌肉的粘连带来了钻心的酸痛和拉扯感,这种感觉深入骨髓,远非普通伤痛可比。
神经肌肉电刺激(NMES):冰冷的电极片贴在皮肤上,微电流强行刺激着沉睡的肌肉纤维。看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左臂肌肉在电流作用下不自然地抽搐、跳动,温役的眼神复杂。这证明了肌肉本身并未完全坏死,但那种完全脱离大脑控制的景象,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屈辱。
精细感觉训练:最折磨人的是蒙上眼睛,让杨晴用不同材质(砂纸、丝绒、棉花、冰块)触碰她的指尖和掌心。
“感觉到了吗?是什么?”
“…粗糙…一点点…”
“现在?”
“…滑…冷?”
“很好!方向感在恢复!”
杨晴的声音永远充满鼓励,但温役知道,自己那“一点点”的模糊感知,距离真正分辨出砂纸的目数和丝绒的质地,还有天堑般的距离。
汗水浸透了她的病号服,每一次训练结束,她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虚弱得几乎无法自己坐直。林安之默默递上水和毛巾,扶着她回病房,从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用行动无声地支撑着她。
然而,林安之敏锐地察觉到温役的变化。除了在治疗室那近乎自虐的专注,温役的休息时间也充满了“加练”。她会长时间地盯着自己的左手,用意念反复“命令”它动一动。在夜深人静时,她会尝试用右手辅助,极其缓慢地牵引左臂进行极其微小的自主活动,哪怕只是手指的一次几乎看不见的弯曲,都会让她眼中闪过狼一般的光芒——那是战士在绝境中捕捉到一丝反击可能性的眼神。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一天晚上,林安之看着温役额头上因过度集中精神而暴起的青筋,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
“医生说了,神经再生有自己的节奏,急不来。”
温役的目光没有离开自己的左手,声音沙哑却平静:
“‘老鬼’…不会等。”
刀疤他们,更不会等。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林安之眼神一凛。她知道温役指的是什么——魏所长告知的“老鬼”蓄意报复的情报。这个名字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们心头。
“那是我们的事。”
林安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你的任务,是康复。”
“我的武器,是我的身体。”
温役缓缓抬起头,看向林安之,眼神锐利如刀,
“它残了,‘老鬼’的子弹就赢了。我归队,不是为了躺在功劳簿上。”
林安之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团不肯熄灭的火焰,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递给她一片止痛药:
“吃了,睡觉。明天还要训练。”
表面平静的医院生活下,暗流涌动。
魏所长加强了医院外围的警戒,尤其是温役所在楼层。谢东华和赵毅轮班在医院外围进行便衣巡视。余纪则利用他老警察的人脉和经验,在暗地里梳理着“老鬼”可能渗透进来的渠道。
刃碑成了医院的“常客”。经过严格检查和兽医评估,它被允许定期在特定区域陪伴温役。这只忠诚的警犬似乎能感知到主人左臂的脆弱,每次靠近都异常小心。它不再像以前那样兴奋地扑跳,而是安静地趴在温役床边,或者在她进行枯燥的感觉训练时,用湿润的鼻子轻轻蹭蹭她的右手,仿佛在传递无声的鼓励。更多的时候,它就像一道沉默的黑色影子,警惕地守在病房门口或窗下,耳朵竖立,监听着走廊里的一切风吹草动。
一天下午,复健结束。温役疲惫地靠在轮椅上,由林安之推着回病房。经过医院内部一条相对僻静、通往小花园的连廊时,刃碑突然停下了脚步。它没有吠叫,颈部的毛发却无声地炸起,喉咙里滚动着极度压抑的低吼,身体微微伏低,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走廊尽头一个推着清洁车、穿着医院后勤制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人!
那男人似乎正要拐弯,被刃碑的反应惊得动作一僵。
林安之瞬间警醒!她不动声色地停下轮椅,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腰侧(尽管在医院并未配枪,但战术习惯刻在骨子里)。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那个男人:身材中等,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脸,眼神在与刃碑对视的瞬间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迅速低下头,推着车快步拐进了旁边的岔道。
“怎么了?”
温役虚弱地问,她也感觉到了刃碑的异常和瞬间紧绷的气氛。
“没事。”
林安之的声音平静无波,推着轮椅继续前行,目光却锐利地扫过男人消失的方向和清洁车留下的水渍痕迹,
“刃碑可能看到老鼠了。”
回到病房,林安之立刻联系了在医院外围巡视的谢东华,描述了那个可疑清洁工的体貌特征和出现的位置。同时,她不动声色地检查了病房门锁和窗户。
“加强戒备。通知魏所,‘老鬼’的人可能已经渗透进来了,目标明确。”
林安之对着电话低声道,眼神冰冷。
温役靠在病床上,听着林安之的部署。她没有说话,只是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向自己左手的指尖。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尝试“感觉”,而是用尽所有的意念,凝聚在那根几乎毫无知觉的食指上。
动!
动起来!
哪怕只有一丝!
敌人已经靠近!她的战友需要她!刃碑需要她!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左臂的肌肉在意志的疯狂驱动下微微颤抖,支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连接在手臂上的肌电监测贴片(为了方便日常观察恢复情况,医生允许她佩戴简易便携式监测器)屏幕依旧沉寂,代表主动肌电活动的曲线顽固地保持着低平的基线。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心头。温役闭上眼睛,牙关紧咬,身体因为极致的用力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
一直安静趴在床边的刃碑,突然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警示意味的呜咽。它的目光并非看向门口,而是投向了病房的窗户!
窗外,是医院后墙外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一个穿着黑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身影,正站在一棵行道树的阴影下,看似在等人,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温役病房所在的楼层!他的身影只出现了短短几秒,便迅速转身,消失在街角。
温役猛地睁开眼睛!就在她看到那个可疑身影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想要抓住什么的冲动,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了她!
“呃!”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与此同时,便携式肌电监测仪那沉寂的屏幕上,代表食指伸肌的曲线,极其突兀地、剧烈地向上跳动了一下!一个清晰可见的、远超以往任何信号的尖峰!
虽然她的食指依旧纹丝不动,但那道信号如同黑夜中的闪电,撕裂了沉寂!
温役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又看向自己毫无动静的手指,最后,目光与同样震惊地望向监测仪的林安之撞在一起!
窗外,阴影中的窥视者已经消失。
窗内,战士沉寂的“武器”,在危机刺激下,发出了第一声不甘的、清晰的咆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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