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是一块肉

半夜三点沈园醒来,空调好像坏了,空气里充满着燥热因子,连枕头和床单都被焐得发烫。

出租屋的空调就是这样,被上任房主淘汰下来,然后被一个又一个租户接手,越来越旧,越来越黄,时不时卡壳儿。

沈园搬了个凳子上去重启了几下电源,没什么作用。

那老古董像死了一样,没有丝毫起色。

无奈,她只好重新躺回床上,扒出了大学时期宿舍用的小电风扇。

和空调相比,这小玩意的作用不大,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但她目前只能这样。

忍吧忍吧…

心静自然凉。

屋子外,四邻的空调外机轰隆隆的。噪音大到四周的墙壁都在震动。

沈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换了好几个姿势。

还是睡不着。

须臾,阴暗的屋子内亮起一点蓝光。

沈园打开手机。

信息时代里,人在无聊时的下意识动作基本上都是翻手机。

语音箱里弹出几条留言。

是陆春芳发过来的,留言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沈园那会还在睡觉,把手机调了飞行模式。

燥热的空气让她看到这些信息就心烦。

她故意把这些信息放到一边,去微博浏览新闻转移注意力。

这几年的新闻全是一些吸引人的标题,杂七杂八的事件,乱七八糟的信息。

沈园看完,心情不仅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更心烦意乱了。在这般情景下,她索性打开了陆春芳的留言。

【园园,十一放假吗?】

陆春芳的声音从声筒那头传出来。

她的声音还是和早些年一样甜美,如果不看本人的话还以为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小阿姨。

【如果不忙的话,还是回家吧,听话。】

听到后俩字,沈园直接把手机扔到一边,嗓子里像撒了一袋干巴糖,又齁又腻,很不舒服。

大抵是中午吃的外卖不够干净,她现在有点生理性反胃。

扔的时候她没按关机键,语音箱里的信息没有停,持续往下播放。

【妈很想你,你爸也是。】

【还有,

【你爸病重了,回来看看吧。你从高中毕业就再没回来过了。再不回来恐怕见不上你爸最后一眼了。你毕竟是我们的亲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一听到爸这个字眼。

沈园有点应激。

啊!

她几乎要尖叫出来!

已经张大了嘴巴,去又怕惊扰同住的舍友,只能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耳畔,陆春芳的声音好像是在某个极其空旷的房间里播放。

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掉下来的一块肉…

一块肉…

飘荡的声音在她耳畔来回萦绕。

沈园捂着耳朵像听到了诅咒!

你是一块肉…

你只是我的一块肉…

没有我,就没有你…

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

是我让你来到这个世上…

你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

如果你想摆脱我,就把我给你的东西统统还给我!

……

-

“你、你在干什么?!”

黑暗的世界中突然挤进一道陌生的声音。

沈园睁开眼,手中的枕头不知道何时换成了一把菜刀。

锋利的刀刃边缘就在她手腕附近。

舍友站在门口,目光从困倦转化为惊讶,惊讶中甚至带了些恐惧。

“你、你大半夜拿菜刀干什么!”

“我……”

沈园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上一秒明明在床上躺!

就在她准备找借口的片刻,锋利的刀刃边缘接触到皮肤。

先是一阵痒,再是没有感觉。

奇怪,竟然不疼。

沈园扬起手腕,歪着脑袋研究。

那一会儿她甚至没有什么心情去跟舍友对话了。

她看到血珠子像一颗颗红色精灵般从那道缝隙里争先恐后地挤出来,然后顺着皮肤往下流,像一条蜿蜒的小溪。

不到一分钟,她听到舍友拨通了谁的电话,并向对方详细报了一下他们的住址。

然后,她听到对方说,“快快快!这里有人自。杀!”

自/杀?

不不不!

她怎么会自/杀呢!

她这么贪生怕死。

“不是!我没有。是我不小心划到了。”她解释说。

也是在这一刻,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伤口处好像长了一颗心脏,有节奏地搏动着,疼痛的信号终于传到她的大脑皮层。

但她的解释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十分苍白。

她能感受到,舍友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对方的声音有同情、有害怕、有好奇…甚至还有一丝冷漠,“你不要再继续了,也不要有别的疯狂想法,我已经打了120,再这样我就要报警了。”

沈园拿着菜刀,愣在原地。

她不知道那晚是怎样结束的。

只知道门口冲进来几个人把她拉上了救护车,她浑浑噩噩到了医院,医生说她伤口浅没大碍,嘱咐她以后不要做傻事了。

她的伤口被缠了一层纱布。

第二天,沈园把纱布取了下来,贴了两个肉.色创可贴,又在创可贴外边带了两个个亮晶晶的电话绳发圈。

这些东西的防护效果没有纱布好。

她敲键盘时,会感觉到疼。

疼也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

医生说得没错。

她真的在做一件傻事。

她正是为了远离痛苦才选择远离陆春芳的。

为什么现在却在自找苦吃。

-

陈上第二天早上照例去接沈园。

没接到。

他到沈园的出租屋下去看,迎面看到一辆货拉拉开过来。

司机停下车问他:“兄弟,南巷西路480弄33号甲在这边么?”

“是这儿。”

陈上回答。

他只熟悉着一栋楼,因为沈园就住在这里。

司机停下车,车子上下来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青年男子,男子的脸比司机稍白一些头发也更多。

但是力气看着,明显不如一身黑色腱子肉的司机。

“爸!”青年男子的脸上的表情不太好,有些抱怨。

“以后这种老破小的搬家活儿就别接了行么!除非有电梯。”

“都7层了还不装电梯,要累死人咯!”

司机嘿嘿一笑,一脸朴实。

“在5楼,不算高。”

“5楼?”

“是503。”

陈上忙问。

青年男子点点头,然后叹了一口气,从车上拿出来一盘七八米长的扁尼龙绳。

转身又向他爹抱怨:“5楼还不高!”

司机麻利地将尼龙绳搭肩膀上,回头看向他儿子:“谁让你考个一年学费两三万的学校。”

青年低下头,不再说话,默默跟他爹上了楼。

陈上也跟了上去。

司机父子在楼道间又闲聊起了其他事情。

好像画外音,陈上一句也听不进去。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她要搬家?!她就这么不想见他!

司机父子到门口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

里边有两个女孩正在收拾东西。

陈上在门口扫了一眼,那两个女孩中没有沈园。

女孩们见司机进来,便开始跟对方交流,然后司机用一根编绳背了七八个大纸箱,他儿子在后边扶着。

两人摇摇晃晃地从窄小地楼梯间下去。

然后女孩们又看向陈上:“你也是来搬东西的?”

“不是,我是你们其中一个舍友的朋友。”

503是两室一厅,里边住了三个女生。

其中有两个女孩相互认识,她们合租一间主卧,沈园单租一间次卧,厕所和厨房公用。

二人一下子就明白了,陈上是沈园的朋友。

两人掩着耳朵,小声讨论了几句,其中一个个子稍高点的女生看向陈上:“你是沈园的男朋友?”

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但陈上想了一秒便道:“是的。今天来接她上班,人没在,她去哪了。”

“在医院吧。”女孩回答,然后又小声说:“你们之间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陈上自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有事儿,从来都藏得好好的。

“发生什么事了?”陈上问。

接下来,他听到了一个震撼的消息。

“她要自.杀!!”

陈上的心口似被重锤猛擂了两下。

一瞬间卸了力气,如果不是在外人面前要强撑着,他几乎要站不住。

她怎么会突然这样……

是因为老师结婚?

还是因为……因为她妈……

沈园的事情,他比别人知道的多,自然也了解得多。

思绪拉着陈上望向窗外,天上不知何时堆叠了一层厚重的乌云。

-

下午七点,他去接沈园下班。

她在公司加班了一个半小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了。

夜晚的天空是最蓝的,蓝到发黑。

沈园背着她的帆布包,没事人似的从公司出来,和她并行的是之前给她买咖啡的秦照。

陈上没工夫管秦照。

她的目光落在了沈园的手腕处,那带了一个亮晶晶的电话圈发绳。

都这样了,她还在坚持上班。

他要怎么形容她呢,说她坚强,她却伤害自己,说她软弱,她的生命力却又这么顽强,把伤口藏得这么好,和别人有说有笑……

头顶的路灯貌似短路了,灯带一直卡着闪,他眼里的光明明暗暗。

思考片刻,他走上前,再也顾不得往日的体面与克制。

-

“明天,技术那边再优化一下应该就差不多了。”

沈园对秦照说。

两人在讨论刚刚加班加点的项目。

下一秒她觉得左肩一轻,背包被人拿走了。

她回头,陈上自然而然地抓住了她的手。

一丝讶异从秦照眼神中划过。

他看向陈上:“你是。”

“我是她男朋友。”

沈园愣在那。

压抑地工作了一天,她整个思维都是缓慢的。

指缝中似乎穿过一层薄薄的电流,温暖舒适。

他的手指从她指缝中穿过,紧紧扣住了她。

他今天的气场格外沉稳,尤其是对着秦照,“我来接我女朋友下班。”

沈园应该解释的。

按她的性格一定要解释的。

她没有。

就这么任由对方拉着,上了车。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车子里也没开灯。

下车,他还是拉着她的手。

她没拒绝,只是一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一路上楼。

沈园开门。

陈上就在她身后,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得严严实实。

开门、

关门、

开灯、

关灯、

他掐着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抵在门上。

“很累吧。”他说。

“嗯。”她回答。

“我帮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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