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玉京》第八章 晚秋

霜降过了。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最后几片顽固的叶子,也终于抵不住愈发凛冽的北风,打着旋儿,不甘地坠落。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枯黄,踩上去,发出细碎而清脆的断裂声,像无数微小生命的哀鸣。

真正的晚秋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干冷的、万物终结的气息。

秋商的精神,却似乎在这片凋零里,回光返照般地好了一些。咳疾虽未痊愈,但不再那样撕心裂肺。他甚至偶尔会在午后,让傅慈扶着,到廊下坐一会儿。

他裹着厚厚的狐裘,整个人陷在宽大的藤椅里,像一只畏寒的鹤。目光空茫地望着满院的萧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是悲是喜。

傅慈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沉默地守着。

他看着少爷被风吹起的几缕墨发,看着他苍白得几乎与身后粉墙融为一体的侧脸。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满足感充盈着他的胸腔。能这样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便是傅慈所能想象的全部极乐。

然而,这平静之下,却涌动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暗流。

秋商开始整理他的书稿和信件。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待就是大半天。傅慈送茶进去时,能看到他坐在堆积如山的纸页中,神情专注,指尖缓慢地抚过那些泛黄的墨迹,像是在与过往的每一个灵魂做最后的告别。

他烧掉了许多东西。

在书房角落那个巨大的铜质火盆里,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一沓沓的信笺、一本本的诗稿。火苗跳跃着,映亮秋商平静无波的脸,那火光在他空洞的眸子里明明灭灭,却点不燃一丝温度。

傅慈远远看着,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认得那些被投入火中的,有少爷早年意气风发的诗作,有他与友人唱和的信札,甚至……还有几张家人的旧照。少爷烧掉的,不是纸,是他与这个世界曾经有过的、所有的连接。

他是在清理舞台,准备最终的落幕。

傅慈感到一种灭顶的恐慌。他知道少爷心存死志,从未真正打消过。这短暂的“好转”,这突如其来的“整理”,不过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宁静,是他在为自己挑选最后的衣裳。

他想冲过去,夺下那些即将被火焰吞噬的过往,他想跪下来求他,想用尽一切办法留住他。

可他什么也不能做。

他只是一个仆人,一个影子。他连开口祈求的资格都没有。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沉默地守候,更加细致地照料。他将少爷常摩挲的那枚玉佩,用新的丝绦系好,确保它永远温润妥帖。他在少爷批阅书稿到深夜时,默默地将灯芯挑亮,再添上一盏。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卑微而固执地,与那场无形的死亡争夺着。

一日,风特别大,天色阴沉得像要塌下来。

秋商坐在廊下,看着枯叶被风卷着,在院子里疯狂地打着旋儿,像一场绝望的舞蹈。他看了很久,久到傅慈以为他已经冻僵了。

忽然,他极轻地开了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

“傅慈,你看它们……像不像无主的孤魂?”

傅慈心头巨震。他看着秋商被风吹得泛红的眼角,那里面没有泪,只有一片干涸的荒芜。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最终,只能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像。”

秋商似乎笑了笑,那笑意未达眼底,便已消散。他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那片翻飞的枯黄,不再说话。

傅慈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那仿佛随时会随风化去的单薄背影,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

他想抱住他。

想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胸膛,为他挡住这世间所有的风寒。

想告诉他,你不是无主的孤魂,你还有我。

可他最终,只是将自己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外衫解下,向前一步,极其轻柔地,披在了秋商已然厚重的狐裘之外。

动作轻得像是在覆盖一个易碎的梦境。

秋商没有动,也没有拒绝。

唯有在傅慈的手指无意间擦过他后颈肌肤的刹那,两人都几不可查地,同时颤抖了一下。

像最后一片秋叶,在坠地前,那一声无人听闻的、细微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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