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的车队在狭窄的山路上艰难行进着。
一侧是千仞绝壁,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幽谷,车马只能缓辔而行,车轮每每碾过道旁松动的石块,便引得人肉跳心惊。
寒风从谷底呼啸而上,穿透车帷,带来刺骨的冷意。萧珩紧紧抓住小窗边缘,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却咬紧牙关,未发出一声惊呼。
临行前,周显特意解下了两匹爱马的鞍辔,换上了拉车的挽具,确保萧珩的车驾能万无一失地在这险峻的山道上前行。
此刻,他正骑着官驿的蜀马护在安车旁,不时高声提醒队尾的期门卫士注意前方的险段。
突然,车辕前的“忽雷驳”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铁蹄焦躁地踏碎了山道上的石砾土块,一旁的“望云骓”也频频甩动长尾,喷出的白雾在寒风中急促地扭曲翻卷。
“停!”周显勒紧缰绳,目光如电扫过天际。
但见玄云低垂,原本还算明朗的天空骤然变色。一瞬长空撒银,飘飘雪纷,可无人再有心去看眼前的陇山傅粉。
周显的话音未落,凛冽的山风先至,裹挟着沙砾般的雪籽,劈头盖脸地砸向这一行人。顷刻间,密集的雪花遮天蔽日,如同锋利的刀片寸寸刮过众人的脸颊。
“下马!速寻避处!”周显厉声高喝,随即滚鞍下马,翻身跃至御座之上,一把拉开车门道:“殿下,风雪太大,山路马上便会被冰封,不能再留在车里!请随末将至山岩下暂避!”
萧珩被灌入的寒风激得一颤,只见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方才还清晰的山道瞬间被这场鹅毛大雪覆盖。他毫不犹豫,在周显的搀扶下跳下马车。积雪迅速没过脚踝,浸湿了鞋袜。
周显解下了自己身后的玄色斗篷,不由分说披在萧珩的头顶,将他的头脸裹得紧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旋即,周显横刀出鞘,一刀砍断了两匹良驹颈上的车轭!
“忽雷驳”一失禁锢,猛然人立而起,碗口大的前蹄在空中狂蹬乱踏,颈间筋肉虬结如龙。周显虎口迸裂,裸露出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才得以控住缰绳。
与此同时,受惊的“望云骓”也银鬃炸立,发出一声裂帛般的长嘶。萧珩不及思索,扑向了这匹惊马,双手死死拽住辔头,掌心瞬间便被这股冲力磨出一道血痕,貂裘广袖在狂风中被撕扯得猎猎作响。
周显暴喝一声,猿臂猛地绷紧,借着蛮力生生将“忽雷驳”偏驰的马首扳回三寸,又快步牵至“望云骓”身旁,利落地打了个双环结,把两匹马的缰绳牢牢系在一处。
“殿下可有碍?”漫天风雪扑在周显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焦急追问道。
萧珩从周显那里得来的斗篷早已散落在肩头,只见他冻得微红的脸上慢慢绽开一笑——那笑容轻缓,还带着点劫后余生般的味道,冲周显摇了摇头。
周显长舒了一口气,半扶半抱着萧珩,将他夹在了两匹马的马腹间,疾步走向稍远处一块突兀的巨大山岩。那里已经聚集了几名卫士,正试图用马匹和有限的毡毯围出一小片避风之地。
众人挤在岩隙间,听着愈发狂烈的风雪,寒意如细针刺入骨髓。周显以身为盾护住萧珩,玄甲凝霜,眉睫皆白。
“这雪……不知要下到何时才停。”
萧珩蜷缩在岩石凹陷处,感受着周显为他阻挡风雪的温暖,低声嗫嚅,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这便是陇山的风雪,这便是最原始的考验。萧珩想起离京时的悲愤,想起一直妥帖收藏的玉珩残片,在此刻这刺骨的寒冷与真实的危险面前,心口的郁结又被冲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与……渺小感。
在天地之威面前,个人的爱恨,显得何其微不足道。
“殿下放心,”周显紧靠在萧珩身前,听到了他的那声呢喃,“这雪来得快,去得也快。待雪势稍缓,我们便寻路下山。末将,定护殿下周全。”
萧珩注视着周显已经青紫的唇色,眉头紧锁,先前那点劫后余生的轻松早已荡然无存。就算周显有心隐瞒,他也知晓,入夜之后,陇山的寒气也足以致命。
正在此际,一名紧贴崖壁探查的卫士忽然惊呼:“将军!这岩石之后,似有空洞!”
周显精神一振,与几名卫士合力,扒开被冰雪冻住的枯藤败草,一个幽深的洞口赫然呈现!周显当机立断,率先持刀探入,确认无猛兽毒虫后,才引着萧珩及众人鱼贯而入。
洞穴深邃,竟比想象中宽敞。众人顿觉如获新生,几名卫士立即四下搜索洞内的枯枝,艰难地引燃了一簇微弱的篝火。
火光跳跃,勉强照亮了这方寸之地。惊魂甫定的卫士们又忙着卸下马匹上的辎重,一一清点。
萧珩解下覆满冰雪的斗篷,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光和燃起的火光,打量着这处栖身之地。
目光所及,忽见内侧石壁上似有刻痕。
他好奇心顿起,缓步走近,用衣袖拭去浮尘,岩壁上赫然露出斑驳却依旧清晰的石刻图案,竟是飞天伎乐。乐舞凌云,衣带当风。虽然年代久远,但是笔法古拙,神韵犹存。
更深处,另有一尊半嵌于石壁的佛塑,趺坐莲台,低眉垂目。虽然彩绘剥落,露出青灰色的石胎,连面容都被风蚀得模糊,却依然透着一股悲悯与宁静。
前朝战乱,佛法西来,于这陇山险隘竟留有如此遗迹。
“前朝之人,亦曾在此躲避风雪么?”萧珩喃喃道。
若世有神明,是否也曾指引过迷失于茫茫风雪中的信徒来到此地?这悲悯的神情,又让萧珩想起了凤仪宫中虔诚请祷的母后,她是否也在这样的风雪夜里,默默祈求子女平安?
万般思绪,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萧珩整了整衣冠,于佛前郑重跪下,俯身三拜。
“愿母后凤体康健,福寿绵长。”
“愿兄长……得偿所愿,江山永固。”
“愿嶷儿平安喜乐,无灾无难。”
萧珩并未为自己祈求什么,仿佛全然将自身的安危,交托给了那冥冥之中的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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