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桦眉头微微拧起，他还以为是什么事，偃沉初出事韩西林这么着急？
一股从心底泛上来的不悦感令亓桦不爽地压紧了嘴角。
韩西林自顾自说道：“偃家来的人是偃石和偃千竹，这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韩西林话锋一转，接着道：“偃千竹和偃石同为偃氏一族的执行人，二人地位相等，但方才，偃石明显屈居于后，这才是奇怪的地方。”
三言两语之间，韩西林已经拐进了一个靠近城中心街坊的小巷，那里早已经候着一个人。
是偃石。
韩西林眸色一动便止住了步伐。
几息之后，隐在暗影中的偃石向前走了几步在阴影交接处停下，躬身向韩西林行礼：“参见圣主。”
语气之中足见尊敬，韩西林沉默片刻缓声道：“我已不是慈清。”
偃石听闻这话便直起身体，指尖飞出一张纸灵，晃晃荡荡向前方飞去，韩西林心下一沉翻手接住了纸灵。
“家主已经故去，这是他临死前托我带给你的。”
话音刚落，偃石就看到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灰色瞳孔骤然紧缩。
韩西林定定地看向偃石，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纸灵：“你说什么？”
偃石眉间涌上一丝悲情，他垂眸避开韩西林的视线，重复道：“家主偃沉初，已故。”
韩西林不是曾经的慈清，没有七情六欲，但冷心冷情太久，哪怕成为韩西林，他的喜怒哀乐有时都不是出于自发，更多时候他在学习怎么成为一个正常人，按照常人的思维去促使自己的行动。
偃沉初于他，有何关系呢？连故友都算不上。
韩西林动了动嘴角，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纸灵，慢慢展开，一行又一行的字迹浮于眼前。
韩西林亲启：
见字如面。
追忆过往，暗念自由，明迫家族，一生虚伪。慈清亦或西林，于我皆过客，却危若朝露时，方觉临行寡言，憾未享繁华笑语，自此与君生死相隔，万事皆悲。
既为无境中人，为偃氏族长，生来负命。或偃氏已腐，无境已朽，可天下人何其无辜，现唯有复生人一念，仍寄盼于君。
今梦回初见，惟愿道一句安好。
卫旻。
随着最后一个字入眼，带有稀薄灵力的纸灵一点一点化成斑斑星点在韩西林眼中消失，他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静默许久。
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韩西林。
你如今，很讨人喜欢。
韩西林在这一刻突然明白，先前替他挡住骨刺的人与其说是偃沉初，不如说是卫旻。
“故友已逝，方知一憾。”韩西林终于回过神，他低低的道了一句，但只是简单的一句却令偃石恍了神。
那一天他赶回无境，欲要和家主汇报，却不想看到靠在椅背上奄奄一息的家主。他听着家主对他最后的吩咐，接过家主递来的纸灵，亲眼看着家主魂飞魄散。
没有动天的哀嚎，偃家家主的殁去不过就是最常见的权利更迭，残忍又无情。
偃石道：“家主若是知您念他一句故友，他会开心的。”
“偃沉初修为中阶灵尊，怎可轻易被人杀死？”韩西林声音渐冷，“所以，是谁？”
“偃千竹。”偃石顿了一下又道：“和千秋枝。”
“家主当初破阶进入中阶灵尊修为时伤了灵体，从此身体状况一直不容乐观，偃千竹也是从那时起有了想当偃氏一族族长的野心，这次家主回无境，因为身受重伤被偃千竹有了可趁之机。”
“往生七绝中三绝出动都未曾捉拿到慈清，域主勃然大怒，偃千竹杀死家主后，同千秋枝一起向域主请罪，域主就此任偃千竹为偃家新任家主。”
韩西林眸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悲伤，那一日，他想过偃沉初回去后的最坏结果，他能想到，偃沉初自然也能想到，选择回去便是做好了准备。骨笙那个家伙，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放他离开，对域主还是对同伴都是一定要给个说法的，只不过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偃沉初最后是死于心有异心的手下。
偃千竹心生异心，偃沉初是早已察觉还是尚未察觉，都已无从知晓了。
偃石不知道韩西林此刻在想什么，如果不是家主临死前的指示，他在见到韩西林的第一眼，是断然不会认为眼前人就是慈清的。
但是，家主说是，那便是。
偃石再次朝韩西林道：“我出来的时间不宜过长，若是圣主需要我，我随时可供差遣。”
韩西林少见地没有拒绝点了下头，偃石躬身行礼后便消失在原地。
“回去？”亓桦见人走了开口问道。
韩西林低低道了一声：“亓桦。”
亓桦歪过头看向韩西林：“嗯？”
“天下这么大，留给我走的路却始终只有一条。”韩西林勾了下嘴角，也不知为何要和亓桦说这些，他觉得以亓桦的性子绝对懒得听他这些伤春悲秋的话。
亓桦倒是耐心十足答了一句：“不还有路给你走吗？”
韩西林征然，抬头稀罕地看了一眼亓桦，随后便像是想通了什么冲亓桦一笑：“你难得说了句人话。”
亓桦凉凉一眼看去，看到眉眼带笑的韩西林指尖泛痒，韩西林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撇过头立刻往回走。
亓桦轻笑一声，不紧不慢跟上，悠悠开口道：“追随你的人还真多。”
韩西林知道他说的是偃石，解释道：“不是追随我，是追随偃沉初，他愿意为我做事，想必是因为偃沉初临死前和他说了什么。”
亓桦无法理解地哼了一声：“人都死了还要追随？”
韩西林无奈道：“偃石的命是偃沉初救的，你可知道忠诚二字？有些人的忠诚并不会随着人的死亡而有任何改变。”
“忠诚？什么玩意？”亓桦嗤笑一声，随即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这东西只会让我营养不良。”
韩西林：“……”
他横了一眼亓桦，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他就不该和亓桦说这些，亓桦这厮说不了几句人话就要原形毕露。
两人回到先前落脚的客栈，几人似乎正在等两人，都还未歇息，秦三是最先瞧见两人的，起身彬彬有礼拱手替福宏道了句抱歉。
亓桦看都没看秦三，直接略过，秦三不由地看向更好相处的韩西林，却不想韩西林也撇过脸去，看也未看两人，只是叫上陆令元一起进了房。
相当于直接忽视了秦三和福宏。
秦三的脸差点都要挂不住，福宏粗声道：“秦三，我看要是不行，就——”
说罢，福宏右手在脖颈处虚虚一划，秦三心领神会，道：“不急，这几人看着不像之前遇见的那些人，就是要动，也要在州长大选前夕动手，才更美味。”
福宏看一眼秦三，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不认同，略一琢磨便自己有了主意。
几人第二日启程的时候，偃家家主参加今年州长大选的消息便已传遍了大街小巷，鬼州内大家茶余饭后说的最多的事便是新任的偃家家主。
陆令元听着大家的小声交谈，神情依旧恍惚，饶是前一天晚上韩西林提前和他说了，此时他依旧觉得不真切。
他是亲眼见过偃沉初实力的，那样一个堂堂的中阶灵尊，竟被人杀了么？
明明和偃沉初有着血海深仇，陆令元高兴不起来，却也悲伤不起来，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能归于可惜二字。
有带着戳印的木牌，几人一路很顺畅地到了中心州城，入了州城城门，便能感觉到不同于其他城镇的喧嚣繁华，再加上因为州长大选的临近，连直通城门的主街上都是乌泱泱的人群。
“好！”
城门口的拐角巷内传出一阵阵振聋发聩的叫好声，查验木牌的守城灵修也听了一耳，朝刚进城的人群道：“前几日来了个说书人，不光讲九界的故事，还能讲些大家都不知道的无境秘闻，你们若是感兴趣，也可去听一听。”
一说起说书人，一直兴致缺缺的亓桦起了兴趣，秦三惯会见风使舵，立刻道：“一起去听听？”
不同于其他几人的兴致勃勃，韩西林却有些打退堂鼓，别的不说，当初他可是用说书先生诓了亓桦一通，他可不想给亓桦加深这个记忆，但是看到亓桦已经往拐角走，哀叹一声，认命地跟了上去。
许是因为州长大选的缘故，那拐角处是个露天的酒楼，搭得极其简陋，但并不影响大家齐聚在此的兴致，随着说书人一句一句娓娓道来，围观的人群不时爆发出叫好声，甚至有人朝那说书人隔空扔了好几块银钱。
韩西林几人入场时正看到一人抛了个大金块，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站在二层栏杆处朗声道：“先生说自己无所不知，不如给我们讲一讲慈清为何叛离无境吧。”
那公子大笑道：“要是讲得精彩，本公子赏你个更大的！”
全场哗然，韩西林顺着声音朝那公子看去。
竟是个熟人，当初在关州有过一面之缘的蒋承言。
蒋承言眼珠一转，不巧也正好看到亓桦和韩西林，连忙朝两人挥手，韩西林与亓桦对视一眼，便心有灵犀朝二楼走去，刚踏上一层台阶，就听清清泠泠的声音传入耳中。
“公子有所不知，往生绝主慈清不是叛离无境，而是被无境之主逐出无镜之域。”
蒋承言被吸引了注意力，嘿了一声：“你且细说说。”
“今日已到点，若听详情，请各位明日再来。”
四周哗然声更大，一些人拍着桌子道那说书人故弄玄虚。
那说书人却无视周围不满的声音，收拾好东西起身从众人中穿身而过，却在出门前朝韩西林这虚虚看了一眼。
韩西林：豁，我那久别重逢的说书先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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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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