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对你那么好……我不想死……”
病房里,一个因烧伤用绷带裹成木乃伊的女人紧紧攥着上方想要拔掉氧气管的手。
“你这死不去的,活着也是浪费钱,现在家里哪有钱给你治疗。你要真对我好,就不要成为我的拖累。”
男人阴恻恻的嗓音灌入耳膜,恍若恶魔低语,他猛地用力一捏,女人因痛下意识松开手。
“呼——呼哧——嗬嗬嗬呃——”
她好恨啊!
女人因缺氧呼吸的节奏愈发紊乱,如同跳上岸的鱼,手抓着床单,脚乱蹬,痛苦地抽搐了几下,很快就没了动静。
男人确定她死亡后,重新将氧气管插上,胡乱抓了一把头发,挤出几滴眼泪,便哭嚎着往门外去:“医生!医生快来!救命!”
不一会儿,一个医生急匆匆赶来,可惜还是无力回天。
温欣怡死了,死在了养弟温伟华的手里。
*
1982年3月21日,春分,傍晚。
是个暴雨天,乌云滚滚,狂风呼啸,天光一点点暗下来,像暗黑怪物要吞噬掉最后一点光明。
一种无法言喻的压抑感在屋子里蔓延、扩散。
倏地,一道闪电撕裂了天幕,亮光映照出两张生气的脸,轰隆隆的雷声伴着噼里啪啦的碗碟掉地碎裂声、男人骨碌碌抽水烟筒声和女人尖锐的指责声,组合成了一首家变变奏曲。
“……我看到你就恶心!跟你待在同一个屋子,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我讨厌——”
歇斯底里的女声戛然而止,像是戏剧演到**,还来不及反应,就落幕了。
温欣怡懵懵的。
怎么回事?
愤怒的情绪还在胸腔里翻涌,温欣怡不适地拍了拍胸口,借着昏暗的天光,她看到了熟悉的人和物。
地府怎么和她生前住的房子一模一样?还有许铭荣,他还没去投胎吗?怎么死了还抽水烟筒?地府也会打雷下雨吗?
……
一个接着一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
一阵冷风袭来,温欣怡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将身上的外衫拢紧了些。
冷?
死后还能感受到冷意吗?
温欣怡糊涂了。
看到生前所亏欠最多的那个人,温欣怡红了眼,满是愧疚地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许铭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怀疑是幻听了,拿着水烟筒愣在当场,一动不动。
半晌,他才说道:“你冷静冷静,我会搬去猪场住一段时间。”
猪场?
他来到地府还干杀猪的行当吗?
温欣怡脑瓜子迟缓地转动起来——
不对,这不是地府,她还有体温,一掐,会疼。
她还活着!
这一个场景……
她想起来了。
1982年3月21日,春分。
这一日,温欣怡和许铭荣大吵了一架。
说是吵架,其实是温欣怡单方面输出。
缘由是她下班回到家时,发现许铭荣将被雨淋湿的衣服收回来时,没有及时再晾好,以至于他一条褪色的牛仔裤染黑了她的白色确良连衣裙。
这是一根导火线,温欣怡看到当场就炸了。
因为嫁给他不是她的意愿,温欣怡对许铭荣的容忍度为负。
他吃饭吧唧嘴、说话声大如雷、络腮胡丑爆了、指甲缝黑黑的、常年趿拉着一双拖鞋、没文化、房事很粗暴、爱出汗……
这一桩桩一件件,化作利器成了温欣怡攻击许铭荣的点。
温欣怡深深厌恶着这个人,与他在同一篇屋檐下呼吸都觉得难顶。
那段时间,温欣怡的死对头因为有个校长老公,平日不仅给她穿小鞋,还抢去了“优秀教育工作者”职称,温欣怡在外受了气,转头将坏脾气发在许铭荣的身上。
她觉得自结婚以来,哪哪都不顺,认为许铭荣就是克她!
衣服染色不过是她想发泄的一个借口。
那天她挑完许铭荣的刺后,他冒着雨骑车出门,没想到在半路遇到山体滑坡,伤了一条腿。
在他住院期间,温欣怡没有半点为人妻子的自觉,该吃吃该喝喝,一个人住别提有多自在舒服。
后续许铭荣那条腿没有治好,走路一瘸一拐的,温欣怡更看不上他了。
此刻见许铭荣回屋收拾好一包行李就要出门,温欣怡赶紧过去拉住他的胳膊,焦急道:“你不要走!”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又在耍什么把戏?”许铭荣不解。
她一直看不上他,他是知道的。
“我不想你走,现在外面雨那么大,你出去很危险。”温欣怡使劲将他往屋内拉。
没拉动。
温欣怡:……
旋即她一把张开双臂拦在门口,霸道又执拗:“反正你不能出去!我不让你出去!外面危险!”
那蛮横的语气彷佛他不答应,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推回去。
奇怪。
她该是恨不得他去死的反应才对。
怎么会在意他的安全?
许铭荣错愕万分,打量她的目光带着若有所思的探究,似乎遇到了一个无法理解的谜题。
“你不能走,坐下来。”温欣怡努努下巴,示意道,“我们聊一聊。”
许铭荣想弄明白她要搞什么名堂,顺势坐下了。
聊什么呢?
屋外雨还在下,风还在吹,雷还在打,而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消融后,空气有一瞬间凝滞了,但随着温欣怡的说话声,那冰冻的场面开始消融。
温欣怡还从未这么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许铭荣聊过天,很是别扭不自在。
她开口想说重生的事,却发现怎么都说不出口,而如果扯其他事,则可以说。
看来重生是天机不可泄露的秘密。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温欣怡真诚道歉。
许铭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甚至怀疑她是不是鬼上身了,不然怎么会主动说出和他过日子的话。
她刚才又摔又骂可不是这样的。
“我是说真的,来日方长,你会看到我的变化。”温欣怡信誓旦旦保证道,“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许铭荣心里惴惴,面色复杂,甚至怀疑是不是有雷电劈中她,失心疯了,不然怎么上一秒还疾言厉色,下一秒就变得和颜悦色了,变脸实在太快。
或许等天明她会恢复回原来的样子吧。
许铭荣没再和她争吵,转身回房了。
温欣怡松了一口气。
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
温欣怡幻想的意中人——家境好、长得好、学识好、能力好、顾家专一……
总之,她就是想嫁给一个完美的好男人。
可惜,温欣怡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都没有找到一个满足条件的男人。
找来找去,她没有找到合心意的,爸妈却看中了一个人,想让他当女婿——
镇上的屠夫,许铭荣。
爸妈将他夸得天花乱坠,什么“老实勤奋”“吃喝不愁”“干活一把手”“离家近”等等,举例的优点多多,彷佛她错过就是巨大的损失。
之前许铭荣之于她而言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从未仔细瞧过。
爸妈说了又说,耳根不得清净,温欣怡才心不甘情不愿以买猪肉的名义粗略去看了一眼——
那天,天气很热,许铭荣打着赤膊,古铜肤色,身材高大魁梧,肌肉紧致有力,杀猪开膛的动作麻利又残忍。
粗鲁!残暴!
这是温欣怡对许铭荣的印象,和意中人的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
一想到要是嫁给他,每天对着这么一个人,生活无望了。
后来任由爸妈软磨硬泡,温欣怡愣是没松口答应和他正式相看。
然而一场**风波,她不嫁也得嫁。
温欣怡深深地怨恨着许铭荣,认为嫁给他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对他没一个好脸色。
更以有洁癖、强迫症为借口,处处要求他、为难他,最后漠视他。
一晃三年过,两人哪怕住在同一屋檐下,都将对方当成了透明人。
不理睬、不干扰、不在意,是他们的相处模式。
她以为他们会这样互相折磨一辈子。
只是没想到那辈子会那么短。
因为温欣怡的父亲临死前的遗嘱是将一半家产分给她,这引起了温伟华的记恨,于是暗中策划了许多想谋害她性命的事。
现在细想来,那时温欣怡先后经历了自行车刹车失灵、走夜路差点被拖去玉米地、逛街时被抢劫捅了一刀……
或许其中都有温伟华的手笔。
只是她太难杀了,温欣怡真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大,敢纵火烧屋——
那天,温欣怡在家睡午觉,迷迷糊糊中醒来时,发现火舌乱窜,她被熊熊烈火包围,浓烟扑面而来,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太恐怖。
好痛!
呼吸不过来了!
温欣怡踉踉跄跄着想自救,却发现门锁坏了,窗户被封,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温欣怡!”
“温欣怡!”
“温欣怡!”
“嘭!”
就在她绝望之际,有人呼唤着她的名字,破门而入,飞奔而来。
火光中,许铭荣的身影渺小又高大。
“坚持住,我会救你出去的。”许铭荣将一床湿被子批在她的身上,一把抱起。
患难见真情,那一刻,温欣怡的心充盈满了感动。
“小心!”温欣怡惊呼。
电光石火间,一根带着火苗的房梁重重砸下。
许铭荣为护住她,被砸中后背压倒在地,登时就吐出一口血。
“温欣怡,你不要管我,赶紧走。”许铭荣用力推开她。
“不!要走一起走!”温欣怡试图搬开房梁,刚触上去,手顷刻间被烫烧得血肉模糊。
“来不及了,你听我说。”许铭荣握住她的双肩,不让她乱动,拼着最后一口气,不放心地叮嘱道:
“我的存折在猪场办公桌的抽屉那,钥匙在我的裤兜里。以后遇到事,你可以请老孙帮忙。还有,你不要太相信你弟弟,他不是个好人……家底不要透露给别人知道……你要是不想当老师了,可以往南方去,做点小生意,老孙见多识广,多听听他的建议……对不起啊,我应该早点放你自由的……”
他交代遗言般,温欣怡不想听,使劲想拽他起来:“你不要说这些!我们能逃出去的!”
“我没力气了,温欣怡,你要好好活下去,我放过你了。”许铭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救援人员终于赶来,闭上了眼。
“许铭荣!”
许铭荣死了。
温欣怡被送去抢救室。
可惜,虽然抢救回来了,但她也没有活很久。
刚开始温伟华装得很好,嘘寒问暖,随叫随到,说什么砸锅卖铁也要给她治病,后来在骗取她的存折和签下房屋转让书后,态度一下子变了。
于是就有了开头拔氧气管那一幕。
温欣怡回顾这一生,识人不清,落得这个结局是她自作自受,但亏欠许铭荣颇多,哪怕要死了也怕下到地府再见到他。
他会骂她蠢吧?
她忏悔,想着若是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她一定会对他好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粗鲁屠夫VS傲慢老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