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祺跟在张主编身后上楼，一边走一边打了个哈欠——和大部分人眼中的“艺术家”一样，她的作息有点特别，具体表现为不习惯早起。
特别是在前作腰斩之后，她每天更难以睁开眼来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了。
她的上一任编辑不久前离职了，张主编要介绍新来的编辑给她，所以今天她不得不尽早把自己从被窝里拔出来。
安祺到了二楼，眼前是几个供编辑和作者会面交谈的玻璃隔间。透过玻璃，她一眼就看到了韩顺——明明已经五年没见了，安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并不记得韩顺有任何绘画方面的爱好，如果他不是作者的话，难不成他现在在这家出版社就职吗？
安祺不自觉地躲在张主任的身侧，希望能不引人注意地从韩顺的门外经过。可能因为刚入职不久，韩顺穿得比普通上班还要正式些，西服革履还做了发型，相比之下安祺只是随手抓了件衣服就出门了。
很多作者都会穿得很随意就来开会，这当然没什么问题，可是她不想这样遇到韩顺。
天不遂人愿，张主任停在了韩顺的房间门口，在安祺内心痛苦的咆哮中拉开了门：“这就是你的新编辑，韩顺。小韩，这是安祺老师。”
韩顺见到他们来了，却不怎么惊讶，还站起身和他们打招呼。
或许韩顺来之前就知道是她了——安祺连载作品时没有特别取笔名，直接用了本名，而且她喜欢画漫画的事情，韩顺也是很清楚的。
“以后你的作品就是他负责了……”张主编还在给她介绍着，安祺却没有心思去听。回忆的声量像高中夏天突然走出空调房时，听到的教室窗外的蝉鸣一样震耳欲聋，呼啸着将她卷入其中。
她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韩顺了。
看她不说话，韩顺只是笑了笑：“好久不见，安祺老师。”
张主编一脸惊讶地看向韩顺：“熟人啊？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韩顺没应他，脸上仍挂着笑，看向了安祺，倒像是在等她先说。
五年过去了，韩顺的长相跟以前几乎没什么分别，笑起来也还是非常帅气。
可是安祺并不喜欢看他笑的样子。安祺见过他很多不同的笑容，开心的笑，温柔的笑，调侃的笑，不以为意的笑，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真心的，哪些是虚情假意的，或者说，哪些是她会错意的。
安祺看向张主编：“也不是很熟。”
韩顺倒是不恼，只是顺势解释：“我和安祺老师是一个高中的，不过不是同届的，我比她大一届。我们也确实很久没见过了。”
“喔，那在这里再遇到也算是缘分了。安祺，你最近腰斩的情况我也跟小韩说过了，你们一起考虑考虑新作的事情吧。”张主编特意转向安祺，“新晋榜上的那个草鱼的作品你看了没有？他大学还没毕业就有这个水平了，你也得加油了。”
安祺的前作《君竹高中学生会》的确腰斩了，她是画风细腻美型的作者，原本准备的故事也是青涩的暗恋漫画。但是张主编嫌她的故事写得太苦闷，坚持要她改成搞笑漫画，说是市场更吃这一套。
她不擅长写这种故事，牺牲了很多时间在前期，作画常常来不及完成，最后画面和故事两头都顾不上，以腰斩为结局惨淡收场。
现在想到要构思新作，她就觉得头大。
而且还偏偏是和韩顺一起。
她张了张嘴，想着随便说点什么糊弄过去让张主编放她走算了。韩顺却先开了口：“安祺老师的《春樱》也是在大学期间就开始连载的，画得也非常好。我会尽力配合老师，相信老师的新作能有更好的成绩。”
安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一是没想到韩顺会帮自己说话，二是除了被腰斩的作品，她确实还有一部成绩不错的出道作《春樱》，但是……
那部作品是以她和韩顺为原型画的。
他全都看过了？
“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张主编笑道，“你们聊，我还得去见别的作者，就先走了。”
本就不大的会面隔间里只剩下了安祺和韩顺两个人。
最终安祺决定主动打破沉默：“学长……”
现在没有旁人，韩顺礼节性的微笑也收了起来：“现在想起来我是学长了？不是说跟我不熟吗？”
安祺深吸了口气：“学长，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工作，我可以去找张主编说。”
韩顺却不买账：“如果一个编辑认真阅读了你的所有作品，相信你的潜力帮你说话，专业过硬，阅读量不可计数，你会质疑他的工作态度吗？”
安祺小心翼翼地发问：“后面两个也是形容学长的吗？”
韩顺有点无语：“你就说会不会吧。”
“不会。”
“既然这样，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不想和你一起工作了？”
安祺沉默了，实际上，韩顺说得也不无道理。凭借安祺对韩顺的印象，他确实是一个很优秀的，适合合作的人。虽然他们当初走散得十分草率，但是并没有结下值得为了私人情感影响工作的深仇大恨。
何况她只是个新人作者，还刚经历了腰斩危机，韩顺要是不愿意换走，她也没资格小牌大耍。
“考虑得怎么样，安祺老师？”
安祺被他的称呼呛得咳了一声。刚才韩顺对着张主编这么叫的时候，她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再这么一听，还挺不适应的。
韩顺本来一本正经地和她对视着，说话间也毫无波澜，看到她的表情变化却垂下眼笑了。
他就是故意的。
“那就拜托你了。”安祺说。
韩顺这下满意了，也确实一点时间都不耽搁，把自己的电脑转过来给她看：“张主编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接下来要准备一个月之后的短篇比赛，如果试水成功的话就可以用这个故事做下一个长篇。”
“嗯。”一个月的时间要打磨一个全新的短篇，而且还要是日后可以扩展成长篇的作品，其实时间是很紧张的。但是安祺现在没有连载作品，为了新作必须努力一把了。
“今天来见面正好确定一下主题，”韩顺问，“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安祺便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又突然顿住了。
她其实已经把完整的故事创意都写好了，这个新故事最重要的一场戏是相互暗恋但即将分别的男女主角一起去海边看初雪。
在初雪那天，两个人一起去海边散步。一边走一边谈起以后的事，两个人越走越慢，不愿意让这段路走到尽头，最后干脆停了下来。男主角想要亲吻女主角，女主角开心又难过，在几乎要亲吻的瞬间一个后仰假装摔倒在了沙滩上。男主角先是惊讶，但很快心领神会，只是拉着她的手把她扶了起来。直到分别，两个人唯一的肢体接触就是这一次拉手。
安祺唯一一次去看初雪，就是和韩顺一起的。
她说：“我还没准备好。”
韩顺有点莫名其妙：“张主编说上周就通知你了，而且这次的筹备期时间这么紧张，我们敬业的安祺老师不可能什么都拿不出来吧？”
安祺只好找借口：“之前写的都不太满意，想要重新写。”
“如果是这样，让我了解一下现在已经写出来的部分也好。如果有什么犹豫的地方，我也可以帮忙想想。”
“我……”
“我会用专业的态度来对待的，别因为我耽误了老师的进度。”
话说到这份上，安祺也不能什么都不给他看，而且她的故事都已经构思得很完整了，总不能为了韩顺一个人就临时大改。
安祺认命地打开文档，把平板推到了韩顺面前，心情像正在考场做卷子时身后出现了一直盯着自己写字的监考老师。
韩顺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虽然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却语出惊人：“原来那时候你想让我亲你啊。”
安祺的脸迅速烫了起来：“我没想。”
“所以真的是因为我们一起看过雪才画的啊，”韩顺故作吃惊，“我以为你跟别人看过呢。”
“那也……不是不可能啊。”安祺吃了瘪，仍然嘴硬道，“学长，这就是你专业的态度吗？”
韩顺听到这里，脸上的笑意却收敛起来。他没再继续深究这个话题：“剧情的完整度很高了，安祺老师你觉得有问题的地方是什么呢？”
有问题的地方是看的人是你。安祺暗自腹诽，韩顺都已经直接点破了，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缘由呢？
她随口胡诌：“没想好美术风格。”
“《春樱》的风格就很合适吧，”韩顺说的是安祺的第一个作品，“还是安祺老师现在有别的想法？要在《君竹高中学生会》的基础上继续探索一下吗？”
“不，其实《君竹高中》的画风……”是因为根本来不及画完走形了才改变的，如果不是张主编一定要她画不擅长的搞笑漫画也不至于这样。
解释起来太复杂了，安祺只好说：“《君竹高中》的画风我不是很喜欢，《春樱》的画风确实更合适。”
两人继续讨论了一些细节，大部分时候是韩顺问安祺答。韩顺问得很专业，确实帮助安祺完善了一些想法，抛开过往不谈，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那先画人设，画好之后直接发我，我们再确定一下。”
“好。”
安祺想收拾东西离开了，韩顺却没有告别的意思。短暂的沉默过后，安祺问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韩顺看着她，语气仍是温和平静的样子：“考虑到我们后续传输工作文件的需求，老师是不是该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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