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前厅，草原各部落的人盘腿坐在席位上，跟前的矮几摆满了大盘大盘的肉食。
每桌前，还有衣着单薄的胡姬帮着添酒。
正中间的空地上铺了毡花绒毯，大冷天露着腰腹的胡姬们赤足起舞，舞姿妖娆，眼神魅惑。
但凡有部落首领看重的，直接起身把美人拉到自己席位旁，让舞姬帮着倒酒的都有。
就是在这样一片靡靡之音中，席间却依旧暗潮涌动。
胡姬给一个大胡子部落首领添酒时，那大胡子突然发难，一把推得胡姬跌坐在地，冷着脸起身：“酒也喝了，舞也看了，多谢大王子盛情款待，告辞。”
坐在主位上的萨蛮大王子梳着一头细辫，漫不经心晃了晃手中盛满美酒的酒樽，抬眼时，目光阴冷得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喀鲁酋长这话就有些扫兴了，知道大伙儿看腻了胡姬们的舞，小王还特意安排了一场中原舞，喀鲁酋长坐下再喝几杯，也算是给小王一个面子。”
唐九和阿木尔伪装成了耶鲁部落的人，坐在席间佯装旁观这场闹剧，心中却期盼着这喀鲁酋长能成功离开前厅。
一旦有部落离席，开了这个口子，其他部落也就能相继离开。
大王子是追着萨蛮大汗的信使来到驿馆的，因为不确定是哪个部落窝藏了信使，才把各部落首领都召集到了前厅来，表面说是为他们接风洗尘，实则是为了拖着他们，让手底下的人搜查驿馆。
不然以各部落酋长的暴脾气，大王子想在他们在的情况下搜查各处院落，保不齐得大打出手。
大王子面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喀鲁酋长却还是不买账，冷笑道：“老子就是不想在地儿呆了，要出去透透气！”
他大步走出大厅，门口带刀的护卫还想拦他，去被他一抡胳膊就甩了出去。
唐九心下微动，本以为已看到了希望，却听“噗”的一声闷响。
他再次抬眼看去时，就见一支箭从后背射穿了喀鲁酋长，喀鲁酋长身形踉跄，艰难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主位上，单手拿弓的大王子，血沫慢慢从他嘴角溢出：“你……”
只说了这一个字，就栽倒在地，鲜血浸透他身上的皮裘，慢慢在地上淌开。
在座之人无不震惊。
另一个部落酋长指着大王子惊骇道：“你……你竟然下此杀手？”
一批弓箭手涌入大厅，箭镞对准了在座的所有酋长，原本还有几分不平的各部落酋长不免自危。
大王子虚虚拉了一下手中的弓弦，慢条斯理道：“喀鲁部落的草地、牛羊、女人，由在座各位均分。”
他目光扫过下方的每一张脸，挑起嘴角：“是愿意活着走出伽罗城，回去领草地牛羊女人，还是死在这里，把部落让与别人，诸位大可想清楚了再告诉小王答案。”
这话给在座所有部落酋长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这里是伽罗城，他们进城时只被允许带了百余名护卫，哪里能跟城内的军队硬来。
今夜这场接风宴，他们都没被准许带随从，武器也卸在了外面。
议论声很快平息了下去，众人都坐回自己的位置，只是气氛明显凝重了起来。
大王子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见底下人顺了他的意，他满意拍拍手，示意歌舞继续。
死在门口的喀鲁酋长被门外的兵卒拖了下去，很快血迹也被擦干净了。
屋内继续歌舞升平，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不愉快之事。
但无论那歌舞如何精彩，惊魂未定的一屋子人，除了大王子，都没什么心思赏歌舞。
同样受惊的胡姬们战战兢兢跳完，便匆匆退下。
随后两名萨蛮兵卒抬着一张军用大鼓进屋，底下的部落酋长们才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大王子笑道：“中原有一支舞曲，名为《兰陵王入阵曲》，今日小王也是托诸位的福，才向大祭司借来了他府上会此舞的舞姬献舞。”
萨蛮大祭司有一半中原人的血统，早些年曾在中原各地游学，后来回到萨蛮，也带回来了不少中原文化。
这支《兰陵王入阵曲》便是其中之一。
战鼓固定好后，在众人探寻的目光里，门口处鱼贯涌进一群身着红衣的舞姬，脸上都带着半截兰陵王面具。
这是大漠草原里都没见过的舞，众人明显来了兴致，将注意力都放到了这群舞姬身上。
其中有两人应该是乐师，一人径直走到了战鼓旁边，一人则怀抱琵琶于事先摆好的木凳前落座。
他们身上的红衣更偏中性一些，乍一眼看去，雌雄莫辨。
明明都带着兰陵王面具，可那两名乐师却愣是比舞姬更抢眼些，单是在那儿一站一坐，就叫人觉着清贵非常。
燕珂跟在人群后边进门时，就不动声色把屋内情形扫了个大概，一眼就看到了唐九，二人目光只是简单一碰，就心照不宣地移开了。
门口处有淡淡的血腥味，显然这屋里前不久才死过人。
她拿着鼓槌立在战鼓下方，假意没发现萨蛮大王子视线一直在她和朝莲之间打转。
待舞姬们准备就绪，她重重一击鼓，沉寂中这声“咚”的一声闷响，一下子砸在了所有人心头，似黄沙漫天的战场上，一道悠远沉重的鼓声传来，战意瞬间绷紧。
场中央的舞姬们在那道鼓声响起后，陡然转换了阵型。
静默两息后，“咚咚——”
两声快鼓被敲响，所有人的心都叫这鼓声提了起来，燕珂手上微顿，又停了一息才继续一声连着一声敲响了战鼓，似战马踏踏的马蹄声传入耳膜。
她在军中长大，对战鼓的节律再熟悉不过，此刻鼓声响彻在这逼仄的大殿里，一群久经沙场的部落酋长只觉浑身的血都快烧起来，有的人下意识想去摸腰间的刀剑，摸了个空才想起来他们的兵器一早就歇下了的。
就连主位上的萨蛮大王子都慢慢捏紧了手中酒樽。
献舞的舞姬灵敏一个空翻，再次变幻了舞蹈阵型，战意一触即发。
燕珂的擂鼓声越来越快，众人脑子里那根弦也越绷越紧，朝莲背对着她坐着，白皙瘦长的手指按在琵琶弦上，却并不拨，微微侧着头，似乎在细听燕珂鼓声里的节律。
在鼓点急若骤雨时，“铮铮”琵琶音自弦上割出，清越悠然，穿透了窒闷的层层鼓声，浮于鼓声之上，似黑云压城一般的大军之中，突然响起的角声。
为了方便擂鼓，燕珂用同色的系带将袖口扎了起来，不至于在她抬臂时广袖滑落下去。
朝莲是弹琵琶，袖口并未扎起，广袖从他清瘦的腕骨垂了下去，十指翻动如飞，只能瞧见他拨弦的残影。
他肤色本就苍白，平日里穿白衣就已经很明显，今日这身红衣，更是让他肤色白得如冰雪般剔透，仿佛是个琉璃做的人。
精致的兰陵王面具下方，唇色寡淡得过分，偶尔因弹奏琵琶而侧首，下颌线和颈线堪称完美。
若不是他颈间还有喉结，只怕得叫人以为这是个绝世美人。
一时间，屋内看舞蹈的倒只有小部分人，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燕珂和朝莲身上。
曲子到了后边，鼓声越来越急，琵琶音也变得铿锵尖锐，嘈嘈切切，似战场上千军万马冲杀。
但不管是琵琶声去和鼓声，还是鼓声来伴琵琶声，这两股音都格外契合，不是曲子本身的契合，而是源于乐师的契合。
哪怕是第一次听中原曲子的草原人，也听得如痴如醉，不自觉紧握双拳，恍若此刻也置身沙场一般。
曲子节律正越来越快，琵琶声忽而一停，只余鼓声，恰似战场上陷入了绝境。
众人心中也跟着一紧，紧胜的鼓声快若急雨，催得听者心乱如麻，额头汗珠子都坠了下来。
行至关键处，琵琶音再次响起，比任何一次都快，音色亮若刃剑，割破急密的鼓点。
朝莲十指翻飞得已连残影都已看不清，面上却依旧一派清冷。
曲子在最**部分时，舞姬中一人突然冲出阵型，袖中亮出一柄匕首，直面萨蛮大王子而去。
众人都被这突生的变故惊呆了，鼓声和琵琶声同时停了下来，戛然而止的音律，也把一屋子的人心魂都给拉了回来。
那名舞姬此举虽出人意料，但大殿中央离主位毕竟还有一小段距离和几步台阶，这给了大王子反应时间。
他一把攥住那名舞姬持刀的手腕，一脚正要踹出，手腕却一阵剧痛。
细看之下，竟是擂鼓的乐师抢过了另一名乐师手中的琵琶，以琵琶弦为兵器，割伤了他手腕。
行刺的舞姬显然也愣了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趁机给他腹下顶了一膝盖，大王子痛得弓起身子，舞姬正要下手，燕珂却又用琵琶弦拽了她一把，那本该扎入大王子心脏的匕首，就这么扎偏了。
殿内的喧哗已引来了殿外的守卫，燕珂给了唐九一个眼神，唐九大喝道：“有刺客！快去外面！”
其余部落酋长也趁此机会赶紧往外走。
那名行刺的舞姬并不是燕珂她们的人，不知是哪方混进来的势力，燕珂阻止她杀大王子，主要是还想留着大王子让他和二王子内斗。
若是大王子这么快死了，二王子那边就再无威胁，大昭危矣。
舞姬们跟着逃出大殿，外边围着的萨蛮军没有大王子开口，不敢轻易对各部落的酋长动武，燕珂趁着混乱杀出去，随便打晕一个守卫拖到暗处剥下军服，换下了那身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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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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