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元宵，晴。
院落外传来喊声：“小雨，小雨！”
头疼，整个脑袋都像要炸裂一般。封虹雨靠在床背墙边，昏昏沉沉地先应了一声。勉力睁开眼，辨认出熟悉又陌生的陈设，正是执风殿银霞峰自己的住处。
这是……封虹雨一惊，挣扎着起身，跑了出去。飞奔过竹林间小道，冲到院落外。一身金纹紫衣的女子提着食盒立于院外，见封虹雨赶来，伸手在他额头点了点：“这么急急忙忙做什么。今儿过节，不是和师弟师妹约好一同下山去的，怎么听溯雪说你晚膳都没来吃。”
“我没事的，师尊。是我一时修炼入迷了忘了时辰。”封虹雨一阵恍惚。自己难道是，重生了？师尊好好的站在这里，师妹也平平安安的。那可真是……太好了……
“咦？怎么哭了。”封铮拍拍封虹雨的肩膀，声音抬高，“小雨，谁欺负你了？是不是封云齐又暗地里给你使绊子了指派活了？还是姓谢的小子干坏事了？”
“没，我没事，真的。”封虹雨说着，封铮倒是不信的。她从袖中取出一条帕子给封虹雨抹去泪水，也不追问，只是慢慢等封虹雨平静下来。
封虹雨抬起头：“师尊，我修炼时，有仙人给我托梦。执风殿突逢大难，大家，大家都遭遇了不测……”
“我当是什么呢。”封铮笑笑，“修炼一途哪有一直顺风顺水的，宗门也是一样。再说现在已经知道了岂不是能早早应对，叫他们加紧提升了。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了，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和其他人出去走走散散心吧，小雨。”
封虹雨点点头。封铮将食盒塞入他手中，嘱咐他记着先吃饭。师弟师妹们提前在山门广场等候了。不过这时应许在打闹。 完好无损的执风殿，对于封虹雨来说仿若隔世。自从修仙后就变得常见的琼楼玉宇，在封虹雨眼中也生出些特殊的意味，这都是与其他处不同的、独一无二的。银霞峰下山到半山腰的开阔之地，便是山门广场了。一群少男少女聚在一起吵吵嚷嚷着什么。看到封虹雨，一名白衣少女连蹦带跳地飞过来：“大师兄！”
“我在，唐师妹。”往常清凌凌像霜雪的声音，多出了颤抖的波动。
唐溯雪浑然不觉：“大师兄怎么来得这么晚呀。方才谢师兄没见着你，上山去寻了。”
封虹雨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问他们：“你们再吵什么呢？这么热闹。”
“前些日子，游师兄不是来咱们师门做客嘛。正巧两个月后便是宗门大比了，游师兄想要借执风殿的名额参加。虽然掌教同意啦，但是弟子们有不满的多。这不是自己人的名额少了一个。”唐溯雪撇撇嘴，“但是游师兄都金丹了，他们一群筑基有什么可争的呢？这个名额本身也轮不到呀。大师兄，你怎么看。”
修炼一途，境界从低至高有十二，练气、筑基、金丹、升灵、造化、天命、无双、入圣、渡劫、生死、涅槃、万象。同辈之间向来是以实力排座次，谁修为较高便称一声师兄师姐。宗门大比则是二十年一度年轻小辈之间的比试，谁能胜了便脸上有光二十年，奖励也十分丰厚。
唐溯雪口中这位游师兄名唤游翊年，无门无派的散修，但天赋奇绝，年纪轻轻便已入金丹。本来散修修为再高也是无缘宗门大比的，但若是借用宗门的名额，也就能以宗门的名义参赛。往年也有一些宗门请外援参与，算是各方默许的行为。
一个宗门在附属职业的名额是不限的，战斗比试上倒是只有五个名额。封虹雨在执风殿同辈中修为最高，自然是有一个名额的。唐溯雪的名额也是不愁的。先前提到的那位谢师兄谢扶安乃是掌教封云齐亲传弟子，怎么都不会少了他的。再往下，执风殿这辈没有别的金丹弟子了，只能在筑基中挑。按着封云齐的性格，若是挑不出合适的，怕是宁愿浪费一个名额也不愿拿没有额外特长的筑基凑数。游翊年想要这个名额，给了便是给了，反正也是为执风殿添光。
说起来，封虹雨记着自己刚入金丹时，游翊年不过堪堪练气，转瞬也是同到金丹了。如果按上一世的记忆，封虹雨突破升灵时，游翊年已经天命了。论实力，封虹雨对游翊年这个名额无话可说。只是游翊年与谢扶安常常莫名其妙针锋相对，封虹雨一向护着谢扶安，与游翊年的关系不是很好，故而唐溯雪有此一问。
“既是掌教的决议，哪有我们做弟子的插话的份。该督促他们修炼了。”封虹雨眼睛闪了闪，“什么时候再出两个金丹，再去掌教面前说罢。这不是还有一个名额，惦记游师弟那个作甚呢。”
大师兄没反对是很正常的，但是对游翊年如此支持倒让唐溯雪很意外。唐溯雪还欲说什么，远处传来了刀剑相鸣之声。
“游翊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干啥！骗骗我师尊说什么帮忙这种话对我不必再讲。天下门派这么多非要挑我们执风殿的？指望我们和你打配合？你看我师兄做什么？”黑衣青年打着打着，见对面眼神时不时飘向封虹雨，更气了。
“你有意见可以找封掌教提的，而不是对我吵显得你又无能又事多。”白衣青年剑轻轻点出，稳稳占据上风。明眼人都能看出谢扶安完全没有胜算。
怎么上山一趟还打起来了。
“好了好了，别打了。”封虹雨上前将两人分开。谢扶安立刻扯了扯封虹雨的袖子，开始告状：“师兄！晚饭你没来也许没听到消息。我师尊不知是不是中风了让游翊年拿我们的名额参加宗门大比。你看游翊年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游翊年掐细嗓子：“师兄师兄——谢师兄他因个人喜好置宗门利益不顾怎么办呀。”
封虹雨抽出袖子：“你们两个有什么私人恩怨别闹到大比上。扶安你要多加努力了，不要教其他宗门说我们因着外援才拿到好名次。你近来也是越来越浮躁了，待会回去把清心诀抄十遍。还有……游翊年，既然掌教允你这个名额我们也不会怎么样，但你也要对师弟师妹们温和一些，去比赛时还是要合作的。还有，我不是你师兄。”
谢扶安一怔。封虹雨并无管教谢扶安的权力，但每次师兄说的话谢扶安是一个字都不会少听的。可是，师兄责罚自己，还是第一次。
有点委屈，心里不是滋味。谢扶安低声回应：“知道了，师兄。”
游翊年有些惊奇，挑了挑眉。他常来执风殿，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宗门。当然，每次和谢扶安起争端也是保留节目了。但封虹雨这个护短的大师兄向来是在不涉及原则的情况下无条件偏向谢扶安的。处罚谢扶安，那可真是稀奇。他走近封虹雨：“那我也算半个执风殿的人了，叫一声师兄都不可以么。”
封虹雨如触电一般闪开：“你离我远点。”靠的太近了。老实说谢扶安和游翊年这两人，封虹雨现在一个都不想见到。隔世的梦魇徘徊不去，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对谢扶安还要有点往日师兄的样子，对游翊年倒可以直接不理。
师兄。谢扶安最喜欢这个称呼。一边用着礼貌的语气与称呼，一边做着不礼貌不道德的事。封虹雨现在对谢扶安说的这个词感到有些恶心。
游翊年似是要和谢扶安做对，也偏偏硬要叫封虹雨师兄。到后来更喜欢狎昵地喊他小雨哥哥。封虹雨莫名害怕。
唐溯雪忙冲进来打润滑：“唉呀别吵别急了。今日过节别惹不开心。人齐了一道下山去镇子上喽。大师兄，你说是吧。”
封虹雨顺着唐溯雪下坡，领着一行人下山去。执风殿所在的山脉直接以执风山命名。山脚下散落绵延的城镇。连同外围的几座城池，都是执风殿管辖的地界。元宵节，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街道已全是灯火通明，来往行人穿梭如织。封虹雨喊了一声按时集合，师弟师妹们便嬉笑着散开。
“师兄，你怎么了。”谢扶安小心翼翼地，“我怎么感觉师兄方才有点不对劲。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封虹雨语气尽量温和，“谢扶安，你自己单独走，别离我太近。免得我过了病气给你。”
骗人，师兄一个金丹，平日里生什么病能让他这样。可是，师兄很少连名带姓地叫自己谢扶安。师兄是不是生气了，可是为什么呢。
谢扶安扁了扁嘴，不想违逆封虹雨，只好一个人离开，跑去找唐溯雪。
封虹雨盯着谢扶安的背影，攥了攥拳头。头中几欲炸裂的疼痛又袭来。他扶额向外走，想找个安静些的地方歇歇。
其实封虹雨真的有在考虑自己一个人对上谢扶安，让谢扶安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有多大把握。
谢扶安，你叫我师兄的时候，真的有把我当师兄看待吗。
标题改自《归去来兮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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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已往亦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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