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上，旋灵的棺材放在正中央，棺材盖被打开，里面躺着的少年仍然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他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身上的青楸色长袍微微有些泛黄。刘岸芷坐在旋灵的棺木旁，手中的琴被她换好了弦。
眉阳城中的百姓早在几日前就被她全部迷晕，依照地上的阵法摆放好了位置，她操纵着活尸割开眉阳城内百姓的喉管，鲜血滴滴答答地流入凹槽，汇聚到鼓楼。
天上的云越来越厚，云层中夹杂着雷鸣和低吼。
刘岸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遭天谴，但她不在乎，她只想让旋灵活着，想让那个少年永远是少年。
手中的琴弦被慢慢拨动，她一手下压，另一只手拨动琴弦，琴声又缓到急，渐渐转为凄悲，哀怨阵阵，“铮铮铮”三声连响，琴音如银瓶乍破，顷刻间，雷声大作，风雨欲来。
“衔云掌门，城中百姓是活生生七百八十一条人命。”苏禾目眦欲裂，她挣扎着，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身上的禁锢。
凌霄子不予回应，他脚下的阵法开始转动，凝固的血液重新流动，地底下传来悲鸣，他已经回不了头了。不论凌霄子是否参与到血祭眉阳城的百姓复活旋灵这件事之中，单单是他的默许，就这一项也够他天打雷劈的了。更遑论，凌霄子还帮着刘岸芷拖住了各宗门派来的弟子。
凌霄子这是什么都不要了，地位、声誉乃至他自己的性命。
“苏禾。”凌霄子见阵法顺利运转之后，突然来了说话的兴致，他冷笑一声道，“是人总会有私心的。”
“满口胡言。”
“是不是胡言，你最清楚。”凌霄说，“堂堂无殇掌门宋知书，自诩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他嗤笑，“然而他要是真的问心无愧，又怎么会纵容阿长生这么多年，阿长生杀害了多少无辜女子，宋掌门他当真丝毫不知？”
“凌霄，你自己卑鄙，莫要攀咬旁人。”苏禾怒斥。
“就是，抓阿长生的时候，我们都在场，掌门连自己法相都祭了出来！”方瑾也不甘示弱地回怼。
凌霄子眉梢一挑，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无殇掌门宋知书已经半步成仙，却跟一个耍蛇的打得你来我往，真是——有趣。”
苏禾沉默，她紧咬着牙关，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方瑾见苏禾不再反驳，声音高了一调：“师姐！你怎么不反驳啊！？”
凌霄子勾唇，看向方瑾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方瑾被看得浑身发毛，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都是逆天改命，活死人肉白骨，宋知书又能比我磊落到哪里去？苏禾，你是他亲手带大的，你说呢？”
“掌门并不同你所想一般卑劣。”苏禾说，“凌霄，你带着衔云山走向不归路，你愧对师门，愧对苍生。”
“衔云山自会有我师弟旋灵接手，衔云弟子也不应被此事波及，我想你们的好掌门定然会好好安顿衔云山的弟子。”
重重叠叠的云层沉重压下，汹涌翻腾，风声呼啸，闪电后是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凌霄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古朴的木盒，他打开盒子给苏禾看了眼里面的钥匙，将木盒合上放入了苏禾的怀中。
“这是衔云山守护的宝物，你届时将钥匙交给宋知书，他知道是什么。”
“凌霄，此时回头，尚不算晚。”苏禾冲着凌霄子的背影喊。凌霄子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轻盈跃上鼓楼屋檐，他脚下的法阵徐徐展开，一道道惊雷劈下，凌霄子巍然不动，硬生生替鼓楼里的人抗下雷劫。
纵使苏禾六人在楼外，也能清晰地听到楼中的琴声，那声音钻进人的耳膜，搅得人五脏六腑都是疼的。
“铛铛铛”三声连响，刘岸芷手中的琴弦尽数断了，眼看着棺中少年的面色不是以往的惨白，琴声一断，阵法也停止了运转，刘岸芷顾不得手上的疼痛，她抓起一旁的弓箭，生生撤下来七根琴弦。
琴声又续上，刘岸芷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眉阳城中所有百姓的血汇聚在这里，在棺材下的瓮中冒出热气，似乎是预感到了近在眼前的希望，楼间的小小苔花兴奋地尖啸。
突然，鼓楼颤了颤，刘岸芷并不慌乱，外面就算天塌了也有凌霄子等着，她只需要把乐曲奏完，复活旋灵。
“凌霄。”宋知书踩着剑神，身后站着各大门派的长老，他俯视凌霄，与站在鼓楼最高处的凌霄遥遥相望，“你真是让我们失望。”
“宋掌门，我早说了，凌霄这小子心术不正，你瞧瞧，这不，逆天改命，纵容刘岸芷复活他那个师弟。”昆仑道长上前一步，他目光扫到鼓楼上的苔花，“还有这个！引发扶风瘟疫的那个妖物，原来不是抓不到，是被他给藏了起来。”
“衔云山被你给毁了！”药王谷长老恨铁不成钢。
“诸位，且再给我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我自会请罪。”凌霄抱拳，他挥了挥手，挥开脚下的黑雾，露出站成数排的各宗门弟子和被法阵困住的苏禾等人。
宋知书手中的符箓接连飞出，撞入沉睡中的数人的胸膛，众人缓缓睁开眼，瞧见头顶上的师尊或掌门时，露出了办砸了的窘迫神情。商柏师尊抱着刀就地坐下，不打算掺和接下来的事。苏禾几人脚下的法阵也被符箓门师尊静虚解开，苏禾飞身跃到宋知书身旁，将怀中的木盒交给了他。
凌霄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明摆着就是宋知书故意派商柏等人前来分散他的注意力，将眉阳城先前设下的机关踩了个九成。但是，凌霄也不是个蠢的。他早早就留了后手，等得就是这一刻。
“凌霄，现在回头不算晚，不然天界的人来了，我们也保不住你。”宋知书还想再劝。凌霄不为所动，反问道：“宋掌门，如果现在我脚底下的是阿长生，你会就此罢休吗？”
不等宋知书回答，昆仑道长抢先一步说：“宋掌门你与他废什么话，凌霄早就开始给我们这些老家伙设套了，现在他就是铁了心，要与咱们对着干。”话音刚落，他将手中的乾坤圈甩上天，乾坤圈寸寸变大，嗡鸣一声，要将鼓楼圈住。
凌霄取下长笛，横在嘴边，刺耳的笛声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乾坤圈被笛声推动，一点点向后退，越变越小，缩回了昆仑道长的袖子里。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凌霄纵身一跃，鼓楼上的冲天法阵拔地而起，夹杂着眉阳城中百姓哭喊的音浪席卷而来，凌霄子暴呵一声：“阵起！”
无数冤魂从地底爬了出来，惨白的手抓住地上众人的脚踝，方瑾失声尖叫，跳到了王闻之的背上，王闻之背着方瑾还得小心脚底下的活尸，忙得不可开交。
“诸位，这是眉阳城百姓的魂魄，是杀了让之魂飞魄散，还是拘魂后做一场法事超度送入轮回，就要看各位了。”
“你这阴险小人！”昆仑道长的拂尘刚跑出去，在听到这一番话的时候连忙收了回来，他面对着将自己团团围住，声声泣血的无辜亡魂，红着眼怒骂凌霄子。
宋知书是最难对付的，按凌霄子的话说，宋知书确实半步成仙了，但是他仍气定神闲，伴随着一笛一萧的悠悠曲调，凌霄子蛊惑道：“若是旋灵可以复活，那您长姐重回世间也不无可能，宋掌门，您放任阿长生，不就是抱着能复活您长姐的期许吗？”
“是也不是。”宋知书轻巧绕过亡魂站在凌霄子的面前，“我是修道之人，修道之人最忌有执念。”
宋知书没费什么功夫，凌霄子也没有反抗，他将凌霄捆了个严严实实，一脚踩碎了鼓楼的屋顶，跳进楼里，手起刀落，直接夺过刘岸芷手中的琴砸了个稀巴烂。
但是，琴声依旧没有停止，血瓮中的血液还在缓缓流动，阵法依旧在运转。宋知书看向凌霄，后者勾起嘴角，只说：“衔云禁术，一旦开启，无论如何也不会中止。”
“别废话，告诉我停下的方法！”宋知书逼问，凌霄不语，苏禾跟在宋知书身后，她一脚踹碎了血瓮，但是里面的血液仍保留着先前的模样。
“掌门。”苏禾眉毛拧成了疙瘩，“这阵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那是自然。”死鱼一样瘫在地上的刘岸芷大笑，“你们这帮蠢货，不会还以为是从我进入眉阳城之后才开始布阵的吧？”她笑得喘不上气。
“那是何时？”宋知书皱眉，“扶风镇？”他边说边往旋灵的棺材边移动，打算直接毁了旋灵尸身。
“哈哈哈哈，一群蠢货。”刘岸芷撑着地盘腿坐下，“从我走出衔云山门的那一刻，从凌霄纵我进入藏书阁偷习**的那一刻。”
苏禾在刘岸芷挑衅的目光下，拔刀瞬移，刀锋擦过刘岸芷的脖颈，刘岸芷一掌将苏禾击退，嗤笑：“你不会以为只有你是什么天纵奇才吧？”她笑得得意又张狂，手中闪着寒光的利刃飞向凌霄。
捆住凌霄的绳索被斩断，凌霄飞身跃起，与宋知书缠斗在一起，二人打穿的鼓楼的两面墙，从楼中打到地上，又从地上打到天上，宋知书不是打不过凌霄子，但是后者使劲浑身解数，只为了拖住他。
其余的长老除了应付突然暴走的活尸，还得小心着不能打散无辜百姓的魂魄，特别是后者处于一种是非不分的混沌状态下。
崔时珍，裴玄和余念七三人对视一眼，冲过去拦住刘岸芷，被路上冒出来的疯疯癫癫的小苔挡住去路，小苔梳着新嫁娘的发髻，脂粉盖不住她脸上的青绿色血管，她的腿被粗壮的藤蔓取代，一分十，十分百，编织成巨网，罩住了三人。
苏禾被刘岸芷那一脚踹进墙里，她握着自己的刀撑着身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踹飞了出去。刘岸芷举着一根箭，冲着苏禾脖颈插过去，一道瘦弱的身影挡在了苏禾身前，王闻之颤抖着张开双臂，那只箭，刺穿了王闻之的喉管。
血顺着箭身滴滴答答落下，方瑾举着剑疯了一样冲过来。
苏禾什么都听不到，入目也是一片猩红，她握紧了鸦九，越过王闻之，提刀劈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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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天纵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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