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姒不敢张口,她知道戚延对她非常熟悉,很可能露出破绽。然后她可能会死在塔塔木可,再也不能回到雍州。
她觉得戚延现在一定想要杀了她。
半晌,沉重的目光依旧压在她身上,一道娇俏的声音救了她:“听说今日贵客到访,是有名的汉人美男子,怎么没人请本公主呢?”
来自戚延的压迫感离开,景姒差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更加屏住呼吸不敢抬头,只听他们说话知道是可汗的女儿敏筝公主,活泼可人,深受宠爱,她看似对戚延很感兴趣,揪住他问个不停,戚延十足耐心地一一作答。
拓跋可汗说这个女儿最是刁蛮,每日鸡飞狗跳,唯有戚延来了才能叫她规规矩矩地坐一会儿。戚延回答公主可爱,与公主相谈甚是愉快。敏筝公主抛出一连串笑:“我一向是很乖巧的,只是你们这些老家伙太过无趣,不想与你们说话,延哥哥就很好,他说的话我爱听。”
有人打趣公主与王爷年龄相近,性情相合,不如约定合婚,大邺王爷就成了塔塔木可的女婿,两地必然交好。戚延没回应,公主却一口答道“这是极好的,”又用蹩脚的汉语问因为胡语不好一直参与不进去的屈肇,“屈哥哥,我要嫁给王爷了,你觉得好吗?”
在场只有景姒知道,敏筝公主日后会嫁到大邺,但她嫁的人是屈肇,这两人一个斯斯文文的儒生,一个刁蛮任性的公主,婚后三头两天吵架,还曾闹到戚延那儿说要和离,但是离不了,屈肇被公主压得死死的。
那边屈肇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敏筝公主像是起来打了他一下,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这般扭捏。屈肇找了个理由说要去更衣,景姒终于也能走了。
她是来找可敦的,屈肇陪她去了可敦的宫殿,对侍从说是今日大邺来的客人,请求拜见可敦。那侍从却摇头道:“可敦患病,不能面见外客,几位请回吧。”
景姒提前准备好说辞:“我来自中原的医术世家,不知可敦患的是什么病,若能让我看看,或有办法医治。”
随从们互相看一眼,进去回禀可敦,过了会儿出来把两人带进去。宫殿里连墙壁都被熏上了药味,屈肇低声问景姒:“你还会医术?”
景姒上辈子成婚后经常见不到戚延,自己一个人待在王府,有非常多的时间,她不想白白荒废了,又与那些夫人小姐说不上话,便去戚延的书房看书。看了很多的医书,还曾到太医院旁观学习,因此算是小小的会一点医术。
“实在是只会一点皮毛,不敢逞强,为了见到可敦只能出此下策。”
侍女说斛尔娜可敦来自天竺,最是宅心仁厚,却在数年前怀了鬼胎,肚子一直隆起就是不见孩子降生,身体越来越虚弱,今年更差,四肢开始腐烂。她的话叫景姒有了心理准备,亲眼看到帘子掀开的那瞬还是惊住了。
女人的皮肤呈现青黑色,四肢萎缩,唯有肚子高高隆起,肚皮上能看到斑驳的青筋和血管,浑身弥漫着死气。
她那双碧绿的眼睛充满善意,景姒下跪说明来意,家人生病,愿以千金购得火蝎鳞,带她进来的侍女不忿道:“你不是说你会汉人的医术吗?”
可敦叫了一声侍女的名讳,“客人远道而来,不得无礼,我反正是将死之人,霸占着那些宝物又有什么用,把火蝎麟取来吧。”
景姒捧着装有火蝎鳞的宝盒,一时不敢相信事情竟然进展得这样顺利,但可敦摆明没有任何私心,只是临死前行个善举,不求回报。她心中动容再次下跪,“我的确会一些医术,愿为可敦尽力一看。”
她的心里原有了七八分主意,可敦患的是腹水,肚子也会隆起,胡人不识,当成怀孕去对待,拖得越来越严重。要治好却是不难,景姒从前在太医院见过这种症状,也知道要用什么药,对着可敦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只叫侍女去准备茯苓、芍药、人参、白术等,说自己尽力一试。
屈肇在寝殿外等候,见景姒抱着个盒子出来,身体离开墙壁道:“成了?”
景姒点头,他又问:“那姑娘是要明日便返回中原?”
原是要这样的,但她如今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斛尔娜可敦死去,想要留在这儿为她医治好了再走。
方才在席上,她知道拓跋可汗明日要带戚延去走访王城周围的部落,这么说来这几天,她应该是安全的吧,等可敦的情况有所好转再走不迟。
之后的半个月她每天入宫为可敦医治,根本不用费心去打听戚延的消息,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满王宫的婢女们都在议论他。他先是去了北边的几个羌人部落,和首领畅饮三日,又去了南边的鲜卑和乌桓与当地百姓恭贺冬节,着实拉拢了一番民心。
景姒都有些怀疑自己自作多情了,戚延来这儿与她没有半分关系,他是来巩固和胡人的联盟,成就他的帝王大业的。
她稍稍放心,治疗腹水的药里还缺一味甘遂,在中原很普通的药材,胡人却不习惯用它入药,与屈肇说了后,他说他游历过王城附近的赤仓山,好像有这味药材,主动提议带景姒去找。
赤仓山的路十分陡峭,景姒崴了脚,被屈肇背下山,手里紧紧抓着一把甘遂,咬牙忍住脚腕的疼痛,看屈肇背的十分吃力,笑道:“看来我不该多穿一件鬃毛大氅,叫公子受累了。”
“无事。”屈肇道。
“呵,延哥哥,你看我的风筝放的好高啊!”到平地前听到风铃似的笑声,两人看向几棵树后,两个青年男女,女子身着胡人华服,跑起来满头银饰轻碰,正看向天空摇曳着一只风筝,男子则是一身汉人的玄色宽袍,衣袂流风,革金玉带环着蟒腰,内敛贵气。
是敏筝公主和戚延。
景姒躲在屈肇身后已经迟了,他脚程极快,转眼背她来到平地。敏筝公主看见他眼前一亮,再看见他身后的景姒,笑脸霎时黑下来,风筝也不管了来问他:“这女人是谁?”
景姒半张脸缩在屈肇的肩膀后,紧张得像只蜷起来的刺猬,不敢往戚延那儿看去一眼。但即便不看也知道戚延看见她了,他的目光冷似千年冰封寒潭,扎在她身上。
“放下她。”他走过来冷声对屈肇道。
屈肇不明所以,景姒在他背后也平淡地说:“放我下来吧。”
他们相对而立,女子低垂着头望向自己的鞋面,男子则在平静水面之下酝酿狂风骤雨的怒气,鹰隼似的眼睛只盯着她。两人明显划出一道熟识的气场,把周围人排除在外。
敏筝公主看了看两人,扯了扯屈肇的袖子,“我的风筝好像挂在树上了,你陪我去看看。”屈肇看看他不敢惹的戚延,又看看景姒,看她微微颔首表示她没问题,才对公主说:“走吧。”
只剩下戚延和景姒,景姒深深呼吸,刚抬起眼睛要说话便被一条铁臂拦腰搂过去,灼热的嘴唇贴紧她的,舌头突破牙关,让她全然呼吸不了。
她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双脚离地,很没有安全感,使劲咬了下口中的舌头,血腥味在两人口中泛开,他却岿然不动。
她被戚延推倒在铺了薄雪的草地上,狐裘压在身后,他在她脖颈旁拱了几下,就要往下亲。
景姒被气哭了,即便她是个青楼女子也没有这般受糟蹋的,冰天雪地,那两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他竟然想在这里拨她的衣裳。她只想逃避以色侍人的命运,她有什么错,他为何要追上来,这般折磨糟践她。
她伤心欲绝地哭泣,再没了推拒的力气,一派心如死灰的模样,戚延却停下,掌住她的下巴冷眼看着她哭。
她躺在雪白的狐裘上,面颊脖颈的皮肤莹白似雪,在她咬牙哭泣时能看到浮现的青色的血管,美丽而脆弱,戚延把手放上去,感受薄薄的皮肤下她的灵魂在小幅度地挣扎,“支配和掌控她的一切”这个认知让他热血沸腾。
“为何要逃?”他一开口声音竟是哑涩,带上染了风寒才有的鼻音,他习惯了把音色压低体现喜怒不形于色,压迫感因为鼻音有所减弱。
他只想找景姒问个清楚,自从来到塔塔木可,他立刻派人秘密寻找她,可是王城周边部落繁多,再往西走便是西域诸国,找一个人与大海捞针何异,明烛说塔塔木可和雍州只隔了一道沙漠,景姑娘若是要走,想来不会留在这儿。
他真的要疯了,竟然觉得宫宴那日屈肇身边的一个随从和她很像,在这几日里时不时便想到,提早回了王城,听公主说屈肇不知道为何要去赤仓山,帮一位朋友采药,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她。
“你是我的人,怎么可以和他拉拉扯扯!”
景姒唾骂:“我们已经没关系了,我不是你的人,你是万人追捧的王爷,爱找哪个姑娘没有,老相好的多的是,来缠着我做什么,看不得我安生过日子么?还是你因为我主动退婚,就恼羞成怒,天涯海角都要把我追回来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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