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又看见了那一双眼睛,在梦中。
虚虚实实。
好似几载的沉浮。
是他低敛下眸子,浅笑轻然,在她目之所及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只要她一转身,就能看到他站在自己的身后,对上他的目光。
有被她戏弄时无奈却又宠溺的低笑,也有离别于平静而又寂灭的微笑。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双眼中。
他的眼中。
单玉儿其实一直都没有再去想他,自他死后,甚至曾有一段时间,她刻意的忙碌,去学会放下,去学会将他抛之脑后,甚至于去学会将他遗忘。她知道,这也会是他所寄望看见的,自己从来不为任何人而停留下脚步,一直不停的往前走,去过属于自己的余生。
但比起刻意的忘记,想起永远只是在一瞬,在极其不经意之间。
是一个转念。
一场雨打芭蕉。
一宿敲碎了的棋子灯花。
或者一夜风起,在低头的须臾中,甚至于一屏一息。
那是刻于骨髓里的记忆,关于他。
“你不嫁?”
“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你不嫁那谢公子还想嫁给谁?”
“李麟生都死了十年,难忘你还想为他守一辈子节!”
“……”
在李麟生死后的第一年,她的及笄之日终归是没有等来自己心心念念的心上。自那后的十年里,每一年,每一年,她都少不得□□持着终生大事。
争吵。
怒骂。
甩袖离去。
可她原是从来没有什么守节的念头,有着的,只是渺渺余生中再也没有他的遗憾。
只是无可取代。
只是爱随风去。
“下一次不要在这样保护我了,明明自己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却还想着将我保护得滴水不漏,只当个纯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少女。”
混沌的暗,少女披着一身的白衣走在了他的面前。
在这片混沌未知的世界里。
他们终将相遇。
男人站在了她的面前静静地望着她,一身的素黑。
“你应该知道的,我从来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少女慢慢的说。
无论是在前世,她真正不过及笄之岁的年龄,她依旧能在危祸中从莲渠中将他挖出来,在他悲恸难抑时将他打清醒,带着他一起亡命天涯。
你应该知道的。
我是站在你身边的人。
与你同行的人。
从不在你双翼庇佑下,也从不在你的身后。
“你应该知道的,我爱你。”
那是少女的爱恋。
即使时隔两载,跨越无数的光阴荏苒,却依旧那么的真挚,那么的热烈,一如扑火的飞蛾般义无反顾的飞向他,拥抱他,哪怕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在你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一切交付给我的时候。
请相信。
我会坚定不移的选择你。
站在你的身边。
“我爱你,麟生哥哥。”单玉儿望着他,微笑着说道。却是不觉眼里竟有了泪,连带着看向他的视线都变得模糊重叠了起来,明明能再一次再到他,是无比高兴的一件事。
这一次,请不要再离开她。
不要让她再有遗憾。
不要让她,再一次失去他。
***
夜,更深了一寸,黑鸦盘踞间鬼声不绝,阴气正盛的天,举目望去是一片无尽的黑,深重的好似一口吞噬一切的洞渊一般。
烛火撞撞。
幽若间好似无数重重叠叠的鬼影。
“一天抬了两具尸体可真是晦气。”
“可不是。”
“哎,尤其是那味。”
地牢,狱卒挽好了鞭子挂在了腰间处,拎来了一坛子酒坐下,啧声的谈着近日里闹得最厉害的李府惊变。隔着一条城街,那外宾宴办得是热热闹闹让人想不知道都难,即便消息封锁的在严实,也少不得飞出去几片只字片语,在得人绘声绘色的加工可真是说什么的都有。
被押入大牢中的李承献脸上是一片的阴鸷。
幽若的烛火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穿风时,墙上的影子不住的高涨膨壮着,远远的看着那投落上去的影子就好似一头黑暗中被饕餮饲养的巨魔。
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李承献不信。
直至这一刻,哪怕是旁人望上去他再无翻身的可能,他也不愿意就这样放弃。
或者说,即便是死,他也不愿让李家的人好过!
潘福那边的证据已经定案,他许是脱不了干系,多少会坐实一些预谋之罪。还有港口那边,真让他奇怪,怎么会被对方给钻了空子的呢?
还有西江那边。
李行川那个没用的草包怎么会从傅广林手中脱身?
不应该。
这事实在是奇怪。
在他原本的计划预想中,李行川原是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可他不仅完好无损,还安然的全身而退?
怎么会?
李承献实在想不明白。
羁押的空隙。
也让他多了思考的时间,直将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一切事重新复盘了一遍,思索着究竟是哪一个步骤出现了问题才教自己落得今日这一个局面。
……那个叫单玉儿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李承献的眼神更显得阴鸷了起来。
凶光之下。
那眼中不仅有恨,还有怒色。
——所有的一切,便是教那样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全搞砸了!
这一口气,他着实是难以咽下去。
——但当前局势,他更要想的是如何的脱身。
李承献压下了心中的怨怒,抬头张望了一圈监牢附近,看着壁火幽若,照着监牢内堆砌的干草。这地牢,一但进来了,仅凭他一人之力怕是就不好脱身了,无论是官兵把守,还是案刑在即,看来眼下唯一可以仰靠的就只有长史太闻尉一个人了。
而要借助太闻尉的力量,让他下来淌一淌浑水,势必要向他证明自己还有可用的地方……
“咚。”
正思忖间。
外牢处突然传来了响动。
听着好似是几声闷哼声,李承献抬头望去,正看着刚才摆在桌上的酒坛掉落在了地上滚过去了一个骨碌,晃碎了一片的影子,而那之前的几个狱卒更是全部都倒在了地上。
——这是?!
李承献心里一惊,跟着站起了身来。
“何人!”他喝声。
定睛间,只看到了一个黑衣人好似鬼魅一般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反手一剑就劈开了栓住大牢的铁链,牢门登时间打找了。
李承献再问,“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道,“大人让我来救你。”
李承献心里一跳,“大人?是长史大人吗?”
黑衣人拉下了铁链,伸手打开了牢门,道,“此事情况有变,大人怕公子牵连了进去,便教我夜里先将公子救出去避一避风头先。”
李承献只得心头滚烫,迎了过去,“是大人来救我了。”
他还不是弃子,他还有用。
刚走了一步。
李承献心里忽有犹疑,顿了一步,说,“只是此案已经转给了单大人,案审刚过,若是我突然从牢里失踪了岂不是……”
黑衣人道,“此事大人自有安排,你且先随我出去。”
也是。
单正阳一个小小的芝麻官,挂着个响亮的头衔,说到底不过只是一个小卒子,有太闻尉相罩着,翻手覆雨之间哪里是一个单正阳可以抗衡得了的?
李承献不在犹豫,矮身走出了地牢,跟着那个黑衣人的身后穿出了地牢。
直将他带到了地牢外头。
李承献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黑衣人道,“按大人的意思说,先让公子去一个无人寻得到的地方避一避风头先,等这一件事情告一段落了,再请公子出山一见。”
李承献顿了一下,“我明白了。”
见他停下了脚步,黑衣人一顿,“公子?”
李承献说,“谢过兄台,劳请兄台向我转达致谢大人的救命之恩,之后的事情承献自有去处。”
月光已经全部隐入了乌云之中。
整个世界暗无光亮。
黑衣人停下了脚步。
拱手。
宋影青一身的黑衣,抱剑道,“如此,在下复命去了,公子好走。”
“……”
——他原是来自一个无人所知的世外桃源。
那是尘世喧嚣所不及的地方。
鸟语花香。
莺啼绿柳。
记忆里的是一带潺潺流过的溪水,总是载着一湖飘自远山之外的绯色山花,时有见到白鹭飞去,时有见到野鹤成群,只一间茅屋,过着那神仙日子。
母亲说,他们是先祖逃难时到此地方隐居避祸的。
那是一方神仙净土。
也是他的归根之处。
是一处绝对不会有任何人知晓,也不会有任何人能找得到的地方。
李承献对此坚信不移。
“嘎——”栖落在山枝上的黑鸦鬼声不绝,不似记忆中的鸟语,不似记忆中的莺啼,这原是一处他心里最依恋最有安全的感的地方,却总觉得有几分阴气。
这夜,漆黑。
暗无月光。
甚至于连星子都没有一颗。
那原本潺潺流动着的溪水,远远的望去,竟像极了地狱里缓缓淌过的忘川一般让人迷离。
滩着黑,李承献解了一身的疲惫与倦怠回到了自己最为安心的住所。
这几日当真是发生太多事。
但无妨。
这一次被那个小丫头片子给搅浑了,下一次,等到风头过去之后,他定要李家的人好看!
“嘎——”
好似是栖山的鸦啼声,又好似是他推开了那一扇尘旧的茅屋旧门所发生来的声响。披着一身的风尘与狼狈,李承献回到了最令他安心的归处。
最令他安心的“家”。
门打开了,一瞬间屋里的灯烛被挑亮。
李承献彻底的愣住了,一只手还把在了门口处迟迟没有松开,自他双亲相继离世之后他再也不曾有过回来的时候遇到有灯烛相迎的情况了。
入门间,李承献愣怔的抬起了头。
那一只挑灯的手犹见修长,却又生得瘦骨嶙峋,是肉眼可见的病白,此一番正握持着灯针轻挑着芯烛,临案而坐之下,衣冠如雪。
听到了声响。
他微微侧过头来。
冠玉清容,病面峭冷。
正是他恨记了一辈子的人。
“李、麟、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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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鸦切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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