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少女的一席话,谢怀钰低头不语,良久,才小声问:“四哥他……真是这样想的?”
“我想是的。”温久笃定道,“你是谢家人,是他的亲人,留你在京城他才能放心。”
“哼,也是,谅你也不敢骗我。”
少年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昂首挺胸:“有我在,那些老家伙休想整出什么幺蛾子!”
对方高兴的模样也感染了温久,她忍不住微笑,嘴角漾开两个浅浅的梨涡,令观者为之心动。
“笑、笑什么……”
谢怀钰耳根发热:“别以为几句花言巧语套近乎我就会被你收买!告告告告告诉你!我可从来没把你当自己人!”
“谢小公子误会了,我只是实话实说,没有别的意思。”
“那样最好!”
谢怀钰深深呼了口气——好险,差点又被这女人迷惑了。
“也别叫我谢小公子了,听着怪别扭的。”
他抱起双臂倨傲地说:“我在家中行七,叫我谢七吧,其他人都这么叫。”
“这……不太好吧。”
温久又不是他的同龄人,这么喊总觉得不礼貌。
“那个,你四哥怎么称呼你的?”
她跟谢怀蔺年纪相仿,或许可以参照谢怀蔺的叫法。
“四哥一向喊我小七或者阿钰,你不会也想这么叫吧?”
谢怀钰别过脸,故意不看温久。
“哼,看在你分析有理的份上也不是不行。”
阿钰。阿彧。
虽然同音不同字,但温久还是为之一颤,寒意蔓延全身,她下意识地生出抵触情绪。
或许是心理作用,脚腕传来黏稠的触感,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潮湿的土岸,将她拽入底下的泥泞。
“有个认识的人也是这个名,”她努力稳住声线,“要不我叫你‘小钰’吧,这样就不会弄混了。”
什么‘小钰’,听着像在喊小孩子,这女人还真把自己当他长辈了?
谢怀钰刚要炸毛,又听见温久紧接了一句“可以吗”,嗓音细软,跟羽毛似的,挠得人心痒痒。
“随、随便你!”
左右不过一个称呼,她爱怎么喊就怎么喊吧,总比什么“谢小公子”好听。
得到同意,温久心神稍宁,纠缠她的那些幻影也烟消云散。
“喂,问你个问题。”
谢怀钰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冷不防开口:“你当初为什么抛弃我四哥?”
世人皆说温家女冷漠无比,为不被镇北侯府拖累,毫不留情地踹了新婚的丈夫,另投他人怀抱——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方才温久一席话让谢怀钰明白,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面,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他认为温久不是那种攀龙附凤的女人。
于是他忍不住猜测其中另有隐情。
温久表情黯了下来,陷入沉默。
这时,谢怀钰突然看向她的身后——
“四哥!”
温久回头,看见谢怀蔺站在几尺开外的地方,面无表情。
预计的归期应该还要几天,看他一身风尘仆仆,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吗?
“四哥,你怎么提前回来了?”谢怀钰看出他哥情绪不对,说话小心翼翼的,生怕触了霉头。
谢怀蔺无视弟弟,朝温久走近:“怎么不回答他?”
他身上还带着策马奔腾的凛冽寒意,温久不得不短暂屏息,才能防止被他的气息入侵神经。
“我也很好奇——为什么?”
谢怀蔺站定在温久面前,咄咄的目光让她避无可避。
“答案……三年前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温久轻声说。
“三年时间能改变很多事。”
男人声音沙哑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你确定回答还能保持一成不变吗?”
“……”
告诉他你的顾虑。减少他对你的误会。
孙嬷嬷说得对,身上背负太多东西让她身心俱疲,温久感到前所未有的劳累,很想就这样把一切都告诉他,让自己得到解脱。
与此同时,心底有个尖锐的声音不断质问:
你要只顾自己解脱吗?
你忘记爷爷的叮嘱了吗?
即使告诉他真相,他就会原谅你吗?你做了那样过分的事,还妄想他不计前嫌接纳你吗?
那股令人作呕的黏稠感又缠了上来。
温久垂下眼睫,堤岸的高低差导致湖水最多只能上涨到她站的位置。
此刻她和谢怀蔺相对而立,中间隔着一条明显的分界线——一个深陷淤泥,另一个,已经从修罗地狱爬出,荣耀满身,未来光明。
和三年前不同,他们的立场逆转了。
谢怀蔺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燃起希望:“温久,你回答我——为什么?”
“没有变。”
温久狠下心,抬头直视谢怀蔺的眼睛:“如果你非要再问我一次,那么我的答案和三年前一样,因为我对你的感情根本不是喜欢,我不爱你了谢怀蔺,所以与你和离……”
“够了!”
明明是自己执意要问,可谢怀蔺发现他根本没有接受答案的勇气。
他转身就走,任凭谢怀钰在身后大喊好几声“四哥”也不停下。
“我真是看错你了!”
谢怀钰对温久怒目而视。
亏他还觉得自己错怪了温久,以为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到头来她果然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四哥,你等等我!”
后悔吗?
那个尖锐的声音又在问。
方才离得那么近,温久清楚地看到在她说完那些话后,谢怀蔺的眼睛里波光闪烁,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她又一次,把谢怀蔺推得远远的。
柳絮静静飘落在湿软的土地上,洁白很快湮于泥泞。
现在这个状态回去肯定会让嬷嬷担心,她故意放慢步伐,努力调整情绪。
温久心事重重地走出御花园,稍不留神,迎面撞上一个梳着双髻的宫女。
“娘、娘娘恕罪!都怪奴婢莽撞……”
宫女慌忙要跪下,温久扶住她的胳膊:“没事,是我走路不小心。”
“多谢娘娘,那奴婢先告退了。”
宫女始终低着头,还没等温久看清她的脸,对方已经躬着身子沿来时的路离开了。
温久正疑惑着,突然察觉手心多了张纸条——是那个宫女趁机塞的吗?
她面色一凛,展开纸条。
上面的内容只有简单的一句话:重华宫,速见。
落款是……
温久瞳孔猛然缩紧,手指颤抖得几乎要攥不住纸。
只见纸条的落款处写着一个她苦苦追寻的名字——
温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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