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洛凡坐在那里,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瞬间凝固。脸上的血色缓缓褪去,只留下一片苍白,映衬着那双因震惊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氛围。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仿佛正在努力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陆延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抿了抿唇,没有出声,默默地等待着。
过了许久,赵洛凡才终于回过神来,眼睫颤了颤,“是吗?”
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一阵虚无缥缈的风。
陆延年突然有些不忍心,轻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道,“就是近段时间的事。雯雯要上初中了,不打算在国内读,但她还太小,所以小叔决定带着全家移民。”
全家,这个家人里,没有他的位置。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当冰冷残酷的真相如利刃般剖开现实,展现在赵洛凡面前时,他依旧感到一股锥心之痛,每一秒,心脏都像在往外渗血。
好痛,为什么连呼吸都这么痛。
他抬起头努力扯了扯嘴角,最终只挤出一个难看的苦笑,“……这样啊,打算什么时候走?”
“应该就是这两天。”
片刻,他点了点头,“好的……谢谢你。”
如果不是陆延年,他大概还蒙在鼓里。
这顿饭吃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陆延年坐直了身子,想安慰,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重复道:“你如果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我…我没事。”赵洛凡的呼吸浅而急促,很快调整了情绪。餐桌下,指节因紧握而开始微微泛白。
他没忘记,眼前的也是一个陆家人。
陆延年的眼神暗了一下:“那我们走吧。”
从餐厅里出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打在身上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赵洛凡强撑着给秦院长发去消息,请了下午半天假。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中,他毫不犹豫的把窗帘一拉,彻底把光线隔绝在外。
黑暗里,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再也支撑不住了。重重的往床上一躺,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
稀薄的氧气让他片刻间就感到窒息,他贪婪的享受着这种感觉,一边痛苦一边沉溺。
回忆仿佛化作了一条深邃莫测的暗河,过往的片段如同礁石。赵洛凡这条小船小心翼翼的行驶着。
他还是触礁了。
*
在赵洛凡斑驳陆离的的童年记忆里,妈妈永远是幽怨的,惆怅的。
陈婉仪也曾年轻过,她柔弱、天真,但却生了一张太过漂亮的脸。又遇上了一个不学无术的混蛋,这段庸俗的爱情故事在现实的摧残下,草草收场。
唯独留下了一个赵洛凡,那一年,陈婉仪才20岁。
她收拾好心情,很快投入到下一场邂逅之中,年轻的女人永远有资本。陈婉仪不乏追求者,但谈来谈去,最后却总是无疾而终。
这一切归根结底的理由是赵洛凡。
毕竟,在大多数男人眼中,跟一个漂亮年轻的美女谈恋爱,和跟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单亲妈妈结婚,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年少的错误让陈婉仪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以至于她永远都是这么哀怨,尖锐:“还不都是因为你,你知道你坏了我多少事吗?”
这种形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却如同一场秋日黄昏的细雨,无声无息,绵绵不绝,浸润了赵洛凡每一寸心灵。
好在上天是眷顾这个女人的,在30岁这一年,她遇到了陆霄。一个单身、有钱且真正爱她的男人。
陆霄同样也介意赵洛凡的存在,但跟别的男人不同的是,陆霄是真的爱她。甚至不惜跟家里闹翻,也要和陈婉仪结婚。
他们的婚礼并不隆重,陆家长辈均没有出席,陈婉仪也曾抱怨过,如果没有赵洛凡,这一切会更顺利。
所以在婚礼当天,赵洛凡懂事地待在了厨房。这里并不太隔音,大厅的喧嚣透过墙壁传过来。
陈婉仪穿婚纱会是什么样子?他默默地想象着,听完了一整场仪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赵洛凡就像一根刺。仅仅是存在,就能够让所有人都不舒服。
他也很委屈,他也不想这样,但他没有办法抱怨。
即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陈婉仪从来没有想过丢弃他。陆霄跟他毫无血缘关系,也愿意花钱供他读书。
某种程度上,赵洛凡才是破坏他们家庭的人。所以不要麻烦别人,他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从来到榆市开始,赵洛凡始终在寄宿制学校读书。10岁,他会自己叠床洗衣服。12岁换季生病,是沈逸飞给他买药。
陆雯雯出生的第一年,赵洛凡见识到了陈婉仪的另一面。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减少了回家的次数。
爱能让人平和,他不怪陈婉仪,只是他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陆雯雯开始上小学,气走了许多家教老师。暑假期间,赵洛凡帮着带过一段时间。
临走时,继父给了他一万块钱,淡淡地说,“雯雯不听话,这段时间麻烦你了,这是补习费。”
赵洛凡笑了笑,拒绝了,从此再没回陆家住过。
没有人问过为什么,又或者,他们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思绪在回忆里沉浮,周遭是死一般的沉寂。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的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他缓缓闭上眼,任由思绪随着倦意一同沉入黑暗。
*
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流逝,夕阳的余晖如同细腻的笔触,轻轻地在树叶边缘勾勒出一圈圈温暖的金色轮廓。
就在这份宁静即将被夜幕完全吞噬之际,一阵几乎微不可闻的开锁声悄然响起。
祁峥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略带沉闷的空气,满屋紧拉的窗帘如同厚重的屏障,他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
穿过客厅,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一直到卧室门口,床上包裹严实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祁峥眉头紧锁,现在已经五月了,气温攀升,根本不需要把自己包裹得这么严实。
没有片刻犹豫,他快步走到床边,他手指紧紧抓着被子的边缘,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一掀。
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露出了里面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赵洛凡?”祁峥愣了一瞬,去握他的手,“怎么了?”
刚一上手,心瞬间往下沉。二十多度的天气,对方的手冰冷。
赵洛凡浑身冒着冷汗,又觉得此时太过狼狈,大脑一片混乱,下意识的把手抽离出来,急促地吸了两口气,冷着声音说:“我没事。”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见状,边说着,祁峥起身要去开灯。
“不要开灯!”赵洛凡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过了两秒,又重复了一遍,“不要开灯。”
祁峥顿了一下,回到床边坐下,放缓了声音,“那你让我看看怎么回事?”
赵洛凡屈着腿,抗拒地往后缩了缩,“我说了没事。”
既然好好说没有用,祁峥强势地上手,“让我看看。”
话音未落,直接握住了对方的双手。
赵洛凡开始疯狂挣扎,黑暗之中,在祁峥手上挠出几条血印,“你别碰我。”
祁峥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摁住,一只手拧过他的一下巴,逼着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说话,到底是怎么了?”
“你滚!”黑暗里,赵洛凡的眼眶不自觉地红了,却依旧尖叫着挣扎,“你别碰我!你真让我恶心!”
一来二去,把祁峥也骂火了,恨不得找根绳子把他捆起来,“滚个屁,我让你说话,赵洛凡!”
他从没见过赵洛凡这样,亢奋,甚至癫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与不安,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而急促,祁峥只能死死把他抱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中的身躯逐渐失去了先前的力气,激烈的挣扎渐渐平息,转变为细微的颤抖,一股温热的液体濡湿了祁峥的肩膀。
一股无法言说的柔软在心里炸开,刚升起来的那一丝火气瞬间消散。
“怎么了?跟我说说。”他轻轻捧起赵洛凡的脸,语气低缓,像是在哄小孩子。
赵洛凡偏过头去,拒绝交流。
黑暗里,他的轮廓都是模糊的,他只能看见眼里闪烁着的水光。
祁峥少见的温和,顿了顿,把人拢到怀里,“你不想说就算了,不管有什么事,我在这儿,抱一抱。”
这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时间在静谧的黑暗中缓缓流逝,仿佛每一秒都被拉长。
一直以来,家庭永远是赵洛凡心里挥之不去的痛。他强迫自己去忘却,去割舍,奋力地筑起高墙,将任何人隔绝在外。
而此刻,那些坚固的壁垒轰然倒塌。他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发现只剩一片空旷与寂寥。
原来不在乎他的人从没有来过,原来在乎他的人已经被他推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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