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我有不得已的理由，要与郁冰辰为敌，你能原谅我吗？”
郁沅用了“原谅”，而不是“理解”，何芮皱起眉转过脸来看着他，被面膜覆盖的脸让郁沅心里不好受起来。
“你听我解释。我的生父，其实是郁镇川。”
“郁镇川？”
何芮睁大了眼睛，面膜在她的脸上起皱，被她不耐烦地一把扯下来丢到一边。
郁氏集团在二十年前闹出过一个天大的丑闻，此事引发了极大的负面影响，以至于国家都不得不出台了更完善的企业管理法案和劳动仲裁制度。只因为当年郁氏集团的工厂造成了巨大的污染，引发了许多员工得了无法治愈的癌症。
当记者爆出这一丑闻的时候，原董事长，也就是郁镇川的父亲，引咎辞职，病重住院，不久就在愧疚和口诛笔伐中驾鹤西去。郁氏集团的继承人，也是郁总唯一的婚生子郁镇川，因为涉嫌罔顾员工生死，被公检法机关起诉至法庭，因证据确凿，被判取无期徒刑，在服刑后不久，就被狱友杀死在了监狱之中。
而现任总裁郁父则倾尽家财，补偿受害者的家庭，又花了半数家资捐献给慈善机构，倾尽全力挽回了郁氏的声誉。他作为老郁总的“私生子”，无数次在台上为自己父亲和弟弟的行为深深鞠躬，向受害者和全国人民谢罪。
也因此，他挽救了摇摇欲坠的郁氏集团，也成为了集团新任董事长，掌权二十年，带领郁氏保住了顶级家族的地位，直到如今，因为郁氏和洛氏的合作原因，将财团传给新认回来的继承人郁冰辰。
当然，这些都是外人所知道的“真相”。
郁冰辰在心里斟酌着，缓缓开口道：
“是的，我父亲是郁镇川，当年的真相已经不可考了，但是...我的养父，郁冰辰的亲生父亲，其实并不是郁家血脉，他本来是郁家的养子。郁家风雨飘摇之际，他站出来继承了郁家，这是...这是一件不公平的事。”
“而郁冰辰如今成了郁家的代理董事，而我又被逐出了郁家...我想，郁家应该有我一份儿。”
他看着何芮，用尽演技做出真诚的表情。可是他到底不算科班出身，又面对的是天底下最了解他的何芮，过度用力的演技到底露出端倪来。
何芮安静地消化了许久这些信息，先是确认了这些信息的真实性，而后沉思起来。她自然知道，从法律和道义的意义上来讲，郁沅才是郁氏集团的合法继承人，但是现实不是骑士童话，郁氏集团是为十几万人提供岗位的大集团，并不是什么可以随意转手的宝藏。
即便二十年前发生的事真的有证据留存下来，这些证据是否能通过层层的利益相关方递交到法庭上，法庭又是否会帮助郁沅开展这个对政府和公信力都没什么好处的庭审，又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在一个与许多当地政府深度合作的集团面前，郁沅不过是一个势单力薄的普通人，即便他是合法继承人又怎么样？换句话来说，血脉又算什么东西，人们只会记得姓氏，不会在意血脉，郁总已经成功成为了名正言顺的郁家人，他的血脉也是众望所归的继承人，说什么都晚了。
况且，何芮也是了解郁沅的。她看着郁沅看似真诚，实则在轻轻颤抖的瞳仁，心里便有了定论。郁沅没有对她全然坦诚，他不是一个会为了所谓正义，让身边人受委屈的人，他在乎他的母亲，在乎他的朋友，远胜过他在乎素昧谋面的父亲和他身体里的血。
和郁冰辰对着干，是自寻死路的人才会做的事，他没道理这么做。除非他还是忘不了洛云洲。
何芮可没忘记，今日洛云洲和郁冰辰的合作正式落成，两人的婚期也近在咫尺。
“你想要郁家，郁冰辰不会把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他如果对付你，我们该怎么办呢？”
她问。郁沅悄悄低下头，掩盖住泛红的眼眸。何芮说的是，若是郁冰辰对付他，他们该怎么办。她已经不问缘由，不计后果地站在了他这边。
可是他最怕的就是她这个样子，他决不能再一次连累她，让她牵扯进一个没有结果，没有希望的斗争中去了。
他只想她这辈子平平安安的。
“我有办法对付郁冰辰。”他撒谎道，拼命掩盖喉咙里的哽咽：“你不用管我，也不要插手郁家的事。我成功的话，那感情好，但如果我失败了，我也准备好了退路，如果我不成功，一条小船会把我送到一个小岛上，我改头换面，重新开始。”
“你不要联系我，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的，你等着我就好了。”我在下个世界找你。
他笃定地说，却自始至终没有敢抬眼看何芮的神色。他知道何芮聪慧，也十分了解他，他怕瞒不住她。
“你听上去像是疯了。”
何芮中肯地说，抱起手臂靠在沙发上：“什么岛，在哪片海域？我或许可以选择它作为我的度假地点，下船就看着你在岛上给我搬运行李。”
她半开玩笑地说道，而郁沅假装听不出来似的，报了岛名和他刚刚联系中介办的身份。
他今日回来，已经在天道系统的参谋下，花了身上的积蓄安排好了他在这个世界的谢幕。
他买了假身份，也安排好了航线，这都是真的。到了他被天命之子流放在公海上时，有人就会用这个假身份“活着”，这是他给何芮的第一重安慰。之后，他会逐渐寄回一些信件，直到五年后，他会让何芮知道他“意外身亡”的事实，只希望那时候何芮事业有成，情绪平稳，不会因为这些事与天命之子以卵击石了。
何芮一双漂亮透亮的棕色眼眸死死盯着郁沅，脸上的半嘲讽半戏谑的神色渐渐收敛了。她意识到郁沅是认真的，他真的安排了荒唐的假身份和所谓的退路，就为了去对付郁冰辰。
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了二十年前的真相夺回郁氏集团，还是为了洛云洲？
无论真相是什么，何芮都觉得这太荒唐了。她冷声嘲讽了郁沅几句，又缓和声音，劝郁沅谨慎行事。他如今的事业蒸蒸日上，他们的生活虽算不上十全十美，但是也十足美好，为什么要牵扯进复杂的集团争斗中去呢？况且何芮总觉得郁冰辰这个人身上带着一股邪佞，即便他总是彬彬有礼，但是何芮直觉这个人城府极深且不好对付。
她不希望郁沅走上这一条路。
她是个急脾气，见郁沅低着头油盐不进一言不发，她倒是生气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步，胸中有火却不能发。
可她唯一没有的，就是对郁沅的失望，即便郁沅违背了她的意愿。
“芮姐，你别劝我了。”
郁沅最终说道，成为压垮何芮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你不明白，我的身份决定了我和郁冰辰的你死我活。原本他是真少爷，我是假少爷，可如今真相大白，即便我不主动夺郁氏集团，他会放过真正的合法继承人吗？”
“我已经找好退路了。只要给他增添一点儿麻烦，我就可以...全身而退，但是你不能掺合进来，他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他会监视你的。”
何芮找不到理由反驳这番话。她气急攻心地瞪了郁沅好一会儿，甩手拿起包离开了郁沅的公寓。
门砰地一声关闭，郁沅浑身瘫软下来，蜷缩在地毯上，力竭地喘息了好久。他脑中的系统安静了一会儿，缓声开口安慰他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等你的任务完成，她也不会有事。”
郁沅沉默片刻，低声说道：
“但愿吧。接下来，我就去盗取文件，卖给竞争公司，搞垮郁家和洛家的合作，造成郁氏重大危机就好，是吗？”
“没错。接下来主角攻受的报复反应都是天道推演无数遍的结果，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一切都会按照天道的安排进行，你就随波逐流，安静等待登出这个世界就好。”
“好。”
郁沅笑了笑，又调整心情，打趣道：“系统，你没有再攻击我的识海，你好像...对我温柔了很多。”
他脑中的天道系统销声匿迹，郁沅本以为这话有些过了，他也没在意，筋疲力竭地走进浴室完成了洗漱，倒在床上即将入睡的时候，他脑中的系统突然开口说道：
“我确实变了。”
“系统也会变？你不是天道的化身吗？天道难道也会变？”
“天道当然会变。”
系统的声音平稳：
“规则在诞生之前，也是从无到有。天道是规则的掌控者，在很久之前，它也是**凡胎，修炼成神的。”
郁沅睁开一双困倦的眼睛，似乎无法理解系统的话，他问道：
“那改变的天道，还是天道吗？妖族向来有数不胜数的浪漫传闻，姑娘把故事编成册子，她们最爱的故事，便是天道生情，大道至简，天上的仙君也尝一尝人间的酸甜苦辣，尝一尝七情六欲。”
“这类故事总是极美的，我听过好多。可是他们的结局总是不好。神君生出了七情六欲，便也不再是神了，天道生出了七情六欲，它是什么呢？”
这一回，系统沉默的时间更久，直到郁沅在疲惫中酣睡过去，系统才低声回答，没有落入任何人的耳：
“天道生了情，便从神，成了臣。人间至宝，于神而言，则是刻骨毒药。”
“神不该分出它的意识跟随你，你身上层出不穷的生命力和你纯稚直率的情感，是霍乱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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