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吹进来一阵不和谐的凉风,扫除了房内的闷热,然后离奇地下起雨来,沿着房檐滴成珠帘,甚是清凉。
江熙借此岔开话题:“大漠里下雨真是稀罕,这么凉爽的天气怎么外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大伙不出来淋雨吗?”
侍女捂嘴笑道:“这不是雨,是冰块化的水,怕您热着,鬼爷特令人找来冰块,摆在屋顶和四周。方圆一里的路也都封了,不让人进来,所以清静。”
江熙:“这又是为何?”
鬼自逍:“你迷糊的时候一直嚷着要下雨,这么热的天气你要是闷汗对伤口也不好,以及大夫说你需要静养,你就好好休息吧。”
啊?!这个人到底是蜜罐子转世,还是开心果成精?
这份恩情要如何偿还?鬼自逍富可敌国,他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有什么是鬼自逍稀罕的。他左思右想,竟真的往以身相许的方向想去了,臊了一瞬,立马杀死了这个念头。
鬼自逍:“你在想什么。”
江熙:“我在想如何报答鬼爷。”
鬼自逍宽慰他道:“你把身子养好,开开心心的,就算是报答了。”
他又不是娇滴滴的女王,他是一个糙老爷们,哪里用得着这么精心的呵护,还不能说谢……整得他不好意思了,低下头玩弄指甲,老实巴交地道:“我会把自己养得珠圆玉润、白白胖胖,请鬼爷放心。”
大夫来为他敷药。大病当前容易困乏,他脑子沉沉的,很快睡了过去,又在半夜里醒来。
桌上点着一盏灯,窗户虚掩着,鬼自逍睡在一旁的榻上。他虽裹了一身的药,也难掩身上的腐臭,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住,真是难为鬼自逍忍得了。
他悄悄撑起身子想要喝水,鬼自逍察觉到了,起身照顾他喝下。
他小口慢饮,晃了神,仿佛回到了儿时生病时,母亲彻夜看护在侧的情景。
鬼自逍问:“水是烫了还是冷了?”
他不禁吸了吸鼻子:“刚刚好。”他已经想象得到,如果月刹罗与鬼自逍在了一起会有多开朗。
鬼自逍下意识去掩紧窗户。
他再次躺下,脑袋越来越清晰,想到一件不太可能又不是毫无可能的事情,愣是睡不着了。
鬼自逍见他动来动去,问他怎了。
“我睡不着,鬼爷陪我说说话吧。”他第一次向鬼自逍发出这样的请求。
鬼自逍坐到他的床边:“你想听什么?”
江熙往里挪了身子,腾出一块地方,道:“鬼爷躺下来说。说什么都行。”
鬼自逍犹疑了一下,躺下,道:“那我给你说一个圣君的秘密。”
江熙:“好呀。”
鬼自逍:“七年前古镜爆发了一场瘟疫,历时两年之久,死掉了近两万人。得了此疫会浑身发热、恶心,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身上长出大大小小的脓包和疮口,一般有铜币那么大。人一旦染上,活不过三个月。全国的医手计无所出,病患无药可医,只能坐以待毙。为了防止扩染,一旦有人染上,便是活埋,村落染上,便是封村,让村民自生自灭,被放弃的人比病死的人还要多。因脓包像煮烂的米汤一样,这个瘟疫就叫‘汤疮’。”
江熙:“后来得治了吗?”
鬼自逍:“得治了。经此一疫,古镜元气大伤,百业萧条,民生凋敝,朝廷损了七八百个官员,那两年都没怎么上过大朝,之后用了五年时间国家才缓过劲来。可是没人知道这场瘟疫本可以及时制止。”
江熙:“怎么说?”
鬼自逍:“因为圣君有治疗汤疮的药方,两年后他才放出来。”
江熙皱眉:“圣君为何这么做,眼睁睁看他的子民丧命,任他的国家病弊?”
鬼自逍:“他说要让子民给月刹罗陪葬,因为这个药方是月刹罗研制出来的。月刹罗曾游历各地,在一个小村庄发现了汤疮病例,他当时就医好了,因为没有恶化成重疾,他以为不是什么大病,只简单记录了一下,没有上报于朝廷。”
江熙叹息:“圣君真是个变态。月刹罗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鬼爷染过吗?”
鬼自逍:“染过了。”
江熙:“真是惊险。如果药方再晚一步放出来,恐怕我就遇不到鬼爷了。”
鬼自逍:“你说对了,圣君确实是个变态。他是看到我染上汤疮才给了我药方。”
江熙:“鬼爷与圣君有交情?”
鬼自逍语气中满是对蒙尔还的厌恶,道:“狗屁交情。他不过是知我爱慕月刹罗,说我这种人死不得,必须跟他一样痛苦地活着,才救了我。药方是我得到后才散出去的。”
江熙心里发怵:“意思是他从未主动放出药方?”
鬼自逍:“从来没有。药方传开后,他谎称是自己刚研制出来的。百姓感激涕零,他民心所向,便从一个废太子登基成为圣君。呵,百姓山呼万岁的君王竟然是个冷酷无情的魔头。还有比这更荒诞可笑的事吗?”
荒诞!但更荒诞的是,鬼自逍竟告诉他如此天大的足以杀头的秘密!
人言不可尽信,他也不全然相信鬼自逍的话,但就这个描述,他听得毛骨悚然。“圣君的心比瘟疫更可怕。”
“哈哈哈哈!”鬼自逍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月刹罗死后,圣君就得了个爱烧死别人的毛病,不论是对死犯还是战俘。”
江熙怔了一怔,他本不全信,可鬼自逍笑得瘆人,似真的被“真相”刺激过,越发像有那么回事了。
善与恶只在一念之间,越痴的人越容易走邪。他轻轻按着鬼自逍的肩膀:“鬼爷跟圣君不一样。我要是月刹罗,我就喜欢鬼爷!”
鬼自逍:“你不是他,也可以喜欢。”
这个人怎么这样!
他……他要是女的,这桩喜事也就成了。
江熙忙收回了手,躺得直直的。“我的意思是……我不敢相信,圣君是这样的人,为什么月刹罗还喜欢他。”
鬼自逍:“他何曾不是一个天子骄子。”
江熙察觉到鬼自逍这句话的语气竟有两分与圣君共情的意味,不安道:“鬼爷不要学他。”
昏暗的灯光看不清鬼自逍的面容,即使看得清,也是一张假皮,只听鬼自逍风起云淡道:“我不会学他,我会杀了他。”
“鬼爷!”
鬼自逍的念头太危险,他要阻止鬼自逍犯傻。“一个国家的皇帝随身有成百上千名侍卫护驾,岂会轻易让人杀死。鬼爷这般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多好,千万不要以身犯险。”
鬼自逍:“好了,都听你的。”
“……”
这不叫听他的,叫遵循理智,算了,不跟情痴辩逻辑。江熙道:“鬼爷与我说说那药方吧,万一以后用得上。”
鬼自逍:“天亮了写给你。”
江熙:“好。鬼爷不要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容易折寿。”
鬼自逍:“那你说一件快乐的事情让我开心开心。我都给你说了这么大的秘密,我也要听你的秘密。”
江熙想了想,道:“那我也给鬼爷说一个大齐皇帝的秘密。”
鬼自逍淡淡地“哦”了一声,兴致不是很高。
江熙:“大齐皇帝小时候用过冥币买包子,最后被店家轰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说时捧着肚子笑起来。
一句话,只有一句话,笑得四仰八叉。
鬼自逍:“有那么好笑吗?”
“当然好笑!你是没看到当时他和店家的表情,一个牛气哄哄,一个呆若木鸡。哈哈哈哈……逗死我了!”这件事不论什么时候提起,他都能笑傻不止,只因戳到他莫名其妙的笑点。
鬼自逍:“你笑轻一点,当心伤口裂开。”
江熙克制着,但还是没忍住,床板都在颤。
鬼自逍:“还有其它好笑的秘密吗?”
江熙:“有!读书的时候,有一天,皇帝的课桌下不知怎的冒出了一摊油,皇帝爱抖脚,愣是没踩中。我没想笑的,但是我憋不住,皇帝自己是不知道的,好几次回头懵懵地瞪我,那样子好无辜!哈哈哈哈哈哈哈……”
鬼自逍:“神经。”
江熙笑了两刻钟,肚子都笑疼了,才慢慢消停下来,按住自己的胸膛道:“好了,我不笑了。”
想到回家之日近在眼前,才记起一件事,道:“鬼爷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鬼自逍:“说吧。”
江熙:“我在东门口一里外的破棚子附近弄丢了一块齐国的通关令牌,纯金的,系有一颗绿玉珠子,有了它我才能回齐国去。鬼爷帮我找找?”
鬼自逍:“这算什么难事。但你必须养好身子才能走。”
江熙:“好。打扰鬼爷一晚上了,鬼爷快睡吧。我也睡了。”
鬼自逍起身欲回榻上去,江熙忙道:“鬼爷就睡在这。我怕失火。”
鬼自逍:“好。”
两人就这么躺了一个时辰。江熙压根没睡,等鬼自逍睡熟后,他悄悄爬起来,去解鬼自逍右手的手套。这才是他让鬼自逍睡在身旁的目的。
哪知突然被鬼自逍握住了手腕。
江熙心虚:“鬼爷……还没睡?”
鬼自逍:“你做什么?”
江熙:“我想戴鬼爷的手套。”
大半夜戴手套,必然有鬼。鬼自逍意识到了什么,道:“天亮后送你一副。”
江熙:“鬼爷的右手怎么了?”
鬼自逍从床上弹了起来:“怎么了。”
江熙:“我看鬼爷时不时挠右手腕。”
“长疹子了。”鬼自逍回到榻上躺下,“还是分开睡,以免传染给你。”
江熙:“长疹子了更要脱掉手套透透气。”
鬼自逍:“手丑,不脱。”
江熙心道:倔驴!“鬼爷,大齐有个词叫‘欲盖弥彰’你知道吗?”
鬼自逍:“不知道,我累了,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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