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屋子里因为暖气还是热烘烘的，林明轩换了鞋后就到浴室里去准备东西，想让严行秋把一身寒气洗一洗。
“今天没让阿姨来，我去做一下晚饭。”
严行秋拉住了他，在包里掏了掏笔和本子：“别这么忙了，点外卖吧，偶尔一次没关系。”
林明轩感受到了他的关切，点点头：“那你先去洗漱，我把箱子里的东西收拾出来。”
严行秋进了卫生间，里面开着大灯，亮堂堂的，整齐洁净的浴巾毛巾都摆在一边，杆子上挂着严行秋的家居服。
严行秋打开了花洒，任由水浇落在地发出哗哗的声响时，他走到了镜子前。
掌心抹过沾满雾气的镜子，露出他苍白的脸庞。
瘦了很多，甚至瘦到难看了，他这么觉得。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零碎的音节从喉咙里蹦出来，又被水流声压得彻底。
他还没有取下助听器，知道有多么难听。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悲哀，他甚至觉得有点恨。
当时分开时就说过，不想再做自私的人，结果现在还是允许自己沉沦了下去，溺在名叫林明轩的这条河里。
他拿起旁边的手机，开始找自己演过的电视剧，控制着音量小声放了出来，听自己之前的声音。
虽然并没有过去多久，但严行秋还是意识到了最恐怖的事情，他似乎已经忘记自己的真实声音了。那东西就像是记忆里的光点一样，突然糊成了一团，怎么调焦距也没有办法补救。
今天在咨询室里，他也尝试要向医生打开心扉，可笔尖落在纸上时，他突然觉得，什么也写不出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很多条线包裹住了他，每一条线虽然都很清楚，但都很长、很杂乱，它们交叉相错，彼此缠绕，团成了线团，你单独理哪一根都不合适，因为它们早已成了彼此的一部分，是单独理不清楚的。
于是严行秋沉默了，他没有盖笔盖，只是拿着那支笔看向了医生，继续沉默。
这时候能依靠的还是林明轩，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有一些东西不用说他就知道。
就像他说的那样，也许有一些事严行秋自己都不清楚，但是林明轩看清楚了。
严行秋想得愣了神，直到门被咚咚咚敲响，林明轩的声音传了进来：“还在洗吗？是水温太热还是有麻烦？我听见水一直都没有停。没问题的话，你敲敲门，我就知道了。”
严行秋回过神来，立马敲了敲旁边的门，外面有一瞬间的安静，然后脚步声逐渐远离。
等到严行秋真正洗漱完出去的时候，林明轩坐在床边，似乎早就在那里等着他。
见到他看过来，林明轩扬起笑，但严行秋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笑意是装的，因为真的很苦。
于是他止住了脚步，只是远远地看着朝自己招手的林明轩，不知该作何反应。
突然反应过来，刚刚在浴室里就不该回应，因为助听器沾不了水，他本不应该听见林明轩的问题，也不该敲门得如此迅速。
此时，像是走进了猎人提前布置好的陷阱，他迈一步或是收一步，都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林明轩自然知道严行秋又开始想了一些不好的事，这点医生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他并不意外，于是便主动走了几步，上前想要安抚一下严行秋。
可手伸过去的时候，严行秋却下意识地避开了身子。虽然只有大概一两厘米，林明轩却觉得那是深不可测的沟壑。
严行秋也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错了，心里急躁，但是口不能言，他只好四下去看自己的本子。
“在这里。”林明轩从手里递了过去。
他一点也不急，只是继续了自己的动作，手照样抚了上去，似乎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不用急，我等着你写。”
笔尖在纸上很明显的一顿，留下一个点，严行秋断断续续地写道：“不好意思，我刚刚只是下意识地……”
他还没有写完，林明轩便道：“我不在意。”
似乎是怕严行秋不信，他还刻意地蹲下了身，与对方对视着。他高大的身子硬生生地缩成了一团，屈在严行秋身前。
“哥，我真的不在意。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自己的真心，但我没有说谎。这真的只是一个小问题而已。”
严行秋点了点头，心里酸胀不堪。
严行秋这样的情况，剧当然是不能顺利开拍，留下的时间太过急促，即使男一号的台词比较少，大部分都是情绪表达，但是林明轩也不放心让严行秋以这个状态开拍。
尤泽自然也知道，所以便私底下和林明轩、唐卓沟通情况，表示自己并不着急。
他不好去打扰严行秋，知道了一切后，觉得打扰反而是一种负担，不知道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万一更严重了该如何是好。
于是他只能做到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其他的，便交给林明轩了。
这是唐卓与他在某种程度上的默契，他们相信，没有人比林明轩更适合这个位置。
可他们之间达成了互相的平衡，官博下面的众人却不是很乐意。眼看即将要到时间却没有任何图透，渐渐多了骂声。
“溜人好玩吗？我看这戏是拍不成咯！”
“该不会又是某影帝不愿意出演，莫名罢演吧？又是尤泽导演，又是男一号，这标准的配置，我已经开始心疼了。”
“不要仗着人家导演是老实人就欺负人家，严行秋的背景是有多厚呀，到了这种地步还可以有资本和导演谈判，简直不敢想。”
“上面的人不要看乐子看得这么高兴，人家说过开拍时间吗？从始至终都是营销号爆料的，人家官博没有一句话，你们拿着谣言来逼问，蠢不蠢？”
“就你理智，就你清醒，到时候被啪啪打脸的时候，可不要哭着说这是你的赛博案底！”
尤泽原本想回复，跟林明轩商量的时候却被拦住了：“行秋肯定不想看到的，这只能让他回忆起过去那时的事。那条评论说的倒是真的，竟然没有实料，那就放他们去讨论吧。”
唐卓也说：“还是冷处理最好，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只会引起更激烈的讨论，反而不好。而且开拍时间连我们自己都不确定，一切还得看行秋的恢复情况，所以就让营销号自己去传吧。”
尤泽自然清楚一切，只是有些愤怒：“每次一发博，下面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正经讨论作品的。我们放出的剧集介绍、主创思路，似乎就没有一个人在乎，那些花了心血的东西，真像废品一样被抛在那里。”
他有些心灰意冷：“什么吃瓜、看乐子，不过是吃人血馒头的借口，说是给自己无聊的生活找点不安稳，实际就是没点原则。
“要是行秋也这么想该有多好。给自己高标准、高要求，结果严以待己，宽以待人，怪不得他活得这么累。”
但当林明轩把这个主意告诉严行秋的时候，却遭到了反对。
“我可以先拍不用说话的。”他右手拍了拍剧，左手还在写字，“我如果是考虑到跨国不方便，可以先拍一些简单的戏份，比如说Y国那部分，我的剧本里几乎没有台词。”
那是这个角色的中后期戏份，当时他的抑郁程度已经很高，病症复发，整天都是沉默的。在男二号带他散心的时候，他面对绚丽的景色，也还是一声不吭。
好巧不巧，正与此时的严行秋在某一程度上对应。
他的笔尖顿了一下，把写得洋洋洒洒的一篇翻过去，重新在空白页继续：“语言方面我会尽力，而且我有在考虑，要不要用配音。”
他显得很冷静，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似乎只是在提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建议。
而林明轩一愣，游移不定。
其实用配音这个主意他有跟尤泽提起，但是当时尤泽却道：“配音我个人是无所谓的，但是明轩很不喜欢。我们在合作第一部戏的时候就有讨论过，他觉得原音是最贴合人物的，因为只有演员本人才知道当时表演时在想什么。所以要说服的话，其实你不该找我。”
林明轩不知道该不该提，提起来也很怪，于是他只是点点头，接着便道：“我会去和他们商量。
“开机时间还有半个多月，你先不着急。我们总有方案一和方案二，实在不行还有方案三，肯定有一个能走得通，对吧？”
严行秋的眼眸里似有水波荡漾开来，林明轩能明显地看到他的眼珠左右晃了晃，随即便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中间似乎有一抹一闪而过的光。
林明轩想摸摸他的耳朵，手伸到中间却转了个弯，移到了脸颊上，轻轻抚了抚：“那我去打个电话。”
他转身到了外阳台，反手把门拉上，打开通讯录本想找尤泽或唐卓，通知栏却跳出来一条消息。
“你不好奇吗？居然这么久都没有来找我，还要我主动迎上门来？”
他看了看消息发送人的备注，看见了那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字——蔡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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