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降落在星球背面，面前便是层层叠叠的黑色山峦，没有植被和生命体，山与山紧密相连，其间隔只能供单人步行通过。
密集的、一眼望不到顶的黑山，神秘又荒凉，就连太阳也找不到落脚的缝隙，只在不规则的山壁苟延残喘。
单是盯着看，就感觉是在和幢幢鬼影对视。
郁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心地跟在沈寐身后，进入黑漆漆的山谷。
他心里打起退堂鼓，若非沈寐是高级人造人不可能害他，他必然会觉得自己是要被拐卖进深山了——估计到尸骨腐烂都没人找得到。
进入山谷内部，交错的山体更是让道路如同迷宫，步行半个多小时，过了无数个分叉口，郁厌麻木的机械行走，被重复相似的场景弄得头昏脑胀，结果就是一个趔趄，鼻尖撞到了沈寐的后背。
漫长的远足终于结束，郁厌好奇地从他肩头探去看，沈寐在一座平平无奇的山面前停下。
他将手放在山旁的齐人高的石头上，不一会，眼前的山体被一道泛光的缝打开，与黑色山脉极其割裂的四方银色空间出现。
郁厌亦步亦趋地跟着沈寐进了陌生空间内，山的入口又慢慢合上，缝隙外仍是死气沉沉、一模一样的黑山。
空间是一个电梯，在山门合上后就以极快的速度向下运动，不一会，“叮——”一声响后，电梯门从郁厌身后那侧缓缓打开。
要如何形容眼前的场景？
郁厌一时找不到言语描述，在不知地下多少层的一方天地，竟藏着如此庞大的地下工厂，一眼望不到头。
纯白色的工厂首先给人的感觉是刺眼，然后是诡异。
偌大的空间没有任何声响，但有成百上千正在工作的“人”。
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人们正井然有序地沉默运作，一道道白墙给他们划分了各自的工作区域，而没有感情的人们无一不在专心执行自己的指令，对于他们的到来也视若无物。
他们的反常引起了系统的怀疑，它不可置信道，[AI集中营……？！]
星际的科技究竟发展到了何种水平……帝国怎么会能够批量生产出这么多长相与人类别无二致的机器人？
“这里、全是人造人？”郁厌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低喃出声。
“他们在为我收集能源，这是他们的使命。”沈寐抬头，略过他们的工位，示意郁厌看最前方。
白色的尽头是三扇门。
左边的门有一道道能量线镶嵌在门内，人造人门采集的特殊能源被加工后沿着纹路输送发出冷光——整个地下实验室的无数人造人都在为此事奋斗。
右边那扇是透明玻璃门，依稀可见里面极高的玻璃器皿中有未知的药水和智能容器。
中间那扇门格格不入，只有一片金色的符号镶嵌在大门中间，彰显它的地位不凡。
“殿下，也许你想知道的就在门内。”
穿过人造人的活动区，郁厌心中五味杂陈，每个人造人的脸都不一样，甚至称得上精致，他们行动无声，眼神空洞，完全没有理睬二人。
整个白色空间里只有郁厌和沈寐的脚步声。
系统在他识海无声尖叫：[为什么我觉得好恐怖啊——！！好像什么科幻恐怖片！]
尤其是这片地方不仅白得刺眼还特别邪门，更恐怖了。
郁厌也有点怕：[闭嘴……]
系统仍然在嚷嚷，小光点左右摇摆想把可怕的联想甩出自己脑中：[而且宿主，这里只有你一个活人啊！]
郁厌突然感觉后背一凉。转头与沈寐对视，对方挑眉的疑惑表情仍然生动。
此时他虽能对沈寐坐怀不乱，但仍下意识会选择依赖沈寐。
“他们只是采集能源的吗？”郁厌忍不住搭话，仿佛这样就能疏解他焦虑的情绪，“为什么他们的脸这么逼真……”
精致真实到有种恐怖谷效应。
“因为生产了很多，我不过是最成功的那个。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指令。”沈寐低笑，郁厌在他身后只看见他嘴角上升了几个像素点，却品不出这笑的含义。
郁厌欲言又止，犹豫片刻终于追问出口：“那你的指令是什么？”
听见他的问题，沈寐的脚步骤然停下，郁厌转头，他们已经到达尽头中心的那扇门处。
沈寐凝视着郁厌的双眸，语气却不似面上的认真，“殿下，也许进入这扇门，您就什么都知道了。”
郁厌抬头，面前是一块由金色花纹圈出的突起不规则面板。
系统声音颤抖，这一整个空间给他的感觉都异常难受，想马上逃离：[怎么办，我有点怕。万一里面是一堆不受控制的机器人怎么办。]
郁厌也怕，于是开口：“你陪我一起？”
沈寐摇摇头，“我没有权限。殿下不用担心，我永远会护你周全。”
沈寐都不能进去，看来里面可能是王室不可为人知的核心秘密。
但他那句话也给郁厌喂了定心丸，郁厌伸出手触摸面板，接触到的一瞬间，面板泛出以他手指为圆心的金色涟漪。
一个神圣的声音仿佛是通过接触响彻在他的脑中，方式又和系统的不一样，这更像是通过血脉传递到他心底的声音。
“是否确认进入权限中心？”
接收到郁厌的信号，金色的波纹蔓延到整个门上，巨门缓缓打开，缝隙大小却仅供一人通过。
门内是一片漆黑，无法观测。
郁厌深吸一口气，独自进入了权限中心。
-
郁厌后脚进入的一刹那，巨门猛然合上的风带动了屋内的照明设施，一盏盏黄色的暖灯徐徐亮起，照出屋内全貌。
这里比外部看的要小上数十倍。
没有想象中的冰冷画面，反倒在这个环境内罕见的暖光下显得有几分家居的温馨感。
一个书柜，一张操作台，还有一堆实验器材、零件，组成了这个权限中心。
郁厌的手触上操作台的瞬间，脑中同步闪出弹窗。
【权限中心控制枢纽：是王室历代心血的集大成之物，需要王室血液唤醒。】
他试探着将手指碰到屏幕，指尖闪过刺痛，一个充电标志的黑色页面亮起，当不断攀升的红色液体达到顶峰，意味着控制枢纽成功启动。
屏幕闪白后首先在郁厌面前弹出来的是两个全息投影的人，一见到他便呵呵笑起来。
“儿子，好久不见，你来实验室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这是原主的父母……？
不确定这个时代的技术能不能和去世的人对话，郁厌斟酌着回答：“没有发生什么事，是我让沈寐带我来的。”
“沈寐是个好孩子，你可以全权信任他。”那对慈祥的父母笑着点点头，死去的人竟真在与他对话。
[好高级…]郁厌感叹。
系统察觉到他有点低落的情绪：[这个技术应该是把他们的性格录入了，类似我们时代的人工智能，会自动识别和做出符合人物设定的动作表情……不是真人的。]
全息投影仍然在说话，父母笑得和蔼，“孩子大了，也该知道我们共同守护的秘密了，这个国家的担子和使命也该交到你身上了。”
郁厌并不关心什么国家的担子和使命，只是他们说罢，与刚刚开门时相同的血脉相连感正源源不断地通过相连的手指传递到郁厌心底，过量的信息所带来的不适感让郁厌紧蹙眉头。
时代的法令严厉禁止人造人的生产，害怕发生AI夺权的不可挽回的情况。
但是王室却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在暗中研究智能人的项目，甚至用其唯代码是从的特点不断巩固王室的权威。
而如果说外面的人造人的唯一指令是运行实验室并为沈寐提供能源，那沈寐的指令便是守护王室血脉，对其言听计从。
其底层指令是在意外来临时与王室同生共死，毁掉一切基地的秘密。
若是王室自然死亡，则沈寐换脸换身份继续辅佐王室下一代。
难怪……几乎每一代的王储都只有一位，或者说就算拼命也至少生下一位。
他们压根不需要去赌王室的后代是不是精英，因为自会有强大的助力为他们守卫这封建帝国。
甚至九子夺嫡的场面不利于AI滴血认主，也迟早会将这个秘密捅去大众视野。
一代唯传一人才是最适合王室统治的办法。
估计先皇先后也没料到自己的儿子是个扶不上墙的断袖，虽然这个时代同性间早已能孕育生命，但他却是对着最核心忠诚的人造人起了脏心思——
哪怕是星际时代也没听说过人和机器人还能生小孩的。
郁厌突然意识到，这个实验室已存在了几百年，意味着沈寐的生产年份是个谜。
他从出生就为王室服务，每换一代王储就换一张脸和身份，就这样无休止的……
郁厌快速翻动控制中心的资料，里面详细介绍了实验室建造的历史，最终在名为「初代辅助机器人」的文件夹中找到了资料。
「沈寐」这个名字，已经是第七代。
郁厌深呼吸一下，在控制中心的最深处，找到了「沈寐」的代码。
底层指令：与王室血脉同生死共存亡。
基础指令：无条件服从王室一切命令。
郁厌的手缓缓落在角落「清除」的按钮上，关于沈寐的资料所需要的权限极高，又从他的指尖抽走了不少血液。
高百倍的疼痛袭来，他甚至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抽搐。但眼中要删除指令的决心愈发坚毅。
先皇先后的声调扭曲了，混杂着机械的声音在郁厌脑中循环响起，让他头疼不已。
显然全息投影也没想到这代王储发了疯，要毁掉王室的千年基业。
“孩子，你真的要清除这些限制吗？”
“你知道这对于王室和人类意味着什么吗？”
“这是你自愿的吗？”
“王室的叛徒！”
……
“是否确认清除该代码？”
——郁厌重重点头，只想赶紧把这些声音逐出脑海。
“已接收管理员指令，代码清除倒计时。60、59、58……”
倒计时一分钟，脑中的劝诫声仍然如3D沉浸环绕声循环播放。
郁厌硬生生熬过这漫长的60秒，终于在倒数归零后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叮声。
脑中声音霎时间湮灭，只剩下机械音一锤定音——
“代码已删除。”
与此同时，早已备齐能源等候在门外的沈寐目光一滞，原本扬起的嘴角弧度缓缓下沉，抬眸凝视着权限中心紧闭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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