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潭枫丹下意识地否认,反应过来后,想给自己个大耳刮子。
胥辛的提问心机满满,无论承认还是否定,只要对问题本身有所回应,就是一种变相的回答。因为如果是真正的陌生人,此刻应该是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才对。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再问下去,淡淡道:“不好意思,认错人了。”便没有丝毫留恋地走开了。
他变了,锋芒尽收,如同一个成熟的商业精英,和刚刚交换姓名的南山客游戏工作室创始人“长侠”谈笑自若,潭枫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胥辛是她很长一段时间噩梦的男主角,但是不幸接踵而至,如果每一件事情都反复咀嚼的话,恐怕潭枫丹一天二十四小时还不够睡。
自16岁之后,她的人生仿佛在一个看不到底的黑洞里不停下坠,心力交瘁,疲于应对生活,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憎恶谁、讨厌谁。
近一年来的触底反弹更是让她心态好了很多,像是被一团温暖的潮水包裹着,尖锐的现实无法刺入,她也不再拥有强烈的爱与恨,用后世流行的话来说就是“钝感力增强”。
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连她的“恐男症”都缓解了不少,即使被异性触碰,只要不是遇上“电车痴汉”,她都能很好地遏制住强烈的恶心和想要尖叫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像一个体面的社会人靠拢。
她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可是当真人出现在她面前,曾经的恐惧具现化,她远没有自己所设想的勇敢。
她几乎想放下身边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一切,满意的薪资,友好的同事,愉快的工作环境,只为了彻底逃离两人的连接,这样她才能将痛苦的回忆束之高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所以当回到办公室,好奇的组员八卦他们刚才说了什么,潭枫丹罕见地烦躁了。
“哎哟,跟新领导说过话的人,就是不一样了。”阿坤阴阳怪气道,两人是同期进来的,阿坤原本因为简历优秀,被吸收进了《江湖3》的制作组,又因为性格问题被踢到“其他组”废物回收。
“其他组”原本也是以其开发的某款游戏命名,但是因为公司领导总是在开会的时候忘记了他们项目名称,久而久之,组员对内对外,也自黑“我们是其他组的”。
“胥总说是认错人了,偶像剧开头,马上又结束,你让人家小姑娘怎么好意思开口,阿坤你别总是想得多。”“秃哥”出来打圆场,他是“其他组”的负责人,因为英年早秃被组员戏称为“秃哥”。他性格很好,被这么叫也不恼,过年部门表演节目的时候还当众玩梗。
“说起来,胥总可真帅啊,像电视剧里走出来的霸道总裁一样。”花姐一脸花痴念叨,她是“颜值即正义”讨论组组长,一年365天,天天高强度鉴赏帅哥,不管是哪个次元,什么国籍,总之墙头无数,打开社交媒体,算法推荐的都是大奶帅哥跳脱衣舞。
花姐起了个头,原本组内还害羞的妹子们瞬间炸开锅,从胥总聊到偶像剧,又从偶像剧考古回了现实。
“你们知道胥总的胥是哪个胥吗?”有人卖关子。
“听说他是胥铭宏的儿子?”消息灵通人士并不只有一个。
“那可是企鹅跳动诶,胥总真的是霸道总裁本裁了。”
“哼。”阿坤又出来扫兴:“你们在这里意淫,知不知道人家是来开除你们的?”
原本欢乐的气氛僵住了,公司亏损已久大家都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被企鹅跳动收购,而资本家面对亏损减员增效的手段也并不新鲜,“其他组”作为公司的垃圾回收站,自然在“减员增效”大潮中首当其冲。
“who care?”花子语气里满不在乎:“信不信今天公布解聘消息,明天楼底下就会挤满饥渴难耐的竞争公司HR?”
花子的话虽然有些过于乐观,倒也不完全是空中楼阁,彼时互联网和游戏领域投资的热钱很多,相关公司都在急剧扩张,跳槽也是常见现象,想找份工作并不难。
但那是对于有经验的人来说。
组里有些同事已经收到了来自同学、商业伙伴、竞争公司的邀约,虽然开出的薪资待遇不一定比南山客丰厚,可总比潭枫丹和阿坤这种才入职一年的菜鸟强。
不仅没有下家问津,还是可替代性最强的新人,两人肯定排在裁员名单的最前面。
又要去一家家面试了吗?想到那些审视的目光,潭枫丹感觉压力倍增。
“都是谣言啦,还没下正式通知,不要扰乱军心。”“秃哥”收起了笑容,略带严肃地说道,但是他平常也没什么威严,根本压不住众人。
办公室里还是吵吵嚷嚷的,这回话题转向了“如果被公司裁掉,能拿到多少经济补偿金?”
潭枫丹转正后入职七个月,根据《劳动合同法》规定,经济补偿按劳动者在本单位工作的年限,每满一年支付一个月工资的标准向劳动者支付……六个月以上不满一年的,按一年计算。大家都说她最划算,能额外多拿半个月工资。
刚才还在烦恼该如何躲开胥辛,如果真的被辞退了,岂不是一劳永逸吗?潭枫丹蓦地心情轻松起来,也开玩笑说,如果真能多拿到半个月的经济补偿金,一定请大家吃饭,感谢这么久以来的照顾。
刚刚起哄的人,又连连摆手说:“老幺你来的时间最短,拿的最少,谁会让你请啊,要请应该组长请。”
众人转头看向“秃哥”,他是公司元老,也是组里能力最强的人,就算公司要大换血,名单里肯定也不会有他。
“如果我的组都解散了,我还有什么脸呆在这里。”“秃哥”苦笑道,这回办公室变得沉默下来,火热的讨论氛围瞬间降到冰点。
“秃哥”随即又安慰大家:“喂喂,你们对公司有点信心啊,长侠老大不会这么无情无义的……”话说到一半,他看到邮箱里新弹出的邮件,也沉默了,标题上“中层干部会议通知”十分刺眼,说明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长侠”是南山客游戏工作室的创始人,也是公司的灵魂人物,他没有什么架子,非常欢迎大家直呼他的花名“长侠”而不是叫他什么总。在“秃哥”这样的公司元老眼中,他是人如其名的性格宽厚,是他们这些人当初放弃更好的机会,留在公司的理由。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众人沉默着干活去了,中层干部会议开到很晚,直到下班了,“秃哥”也没有回来。
潭枫丹作为一个“新贩子”,又一直在焦虑胥辛还有没有下一步动作,胡思乱想大大拖慢了行动力,原本可以按时完成的工作加班到了深夜。
公司有专门为加班员工准备的临时宿舍,回宿舍前,潭枫丹不慌不忙地捧着热饮料去了楼顶。
今天她的心情实在是太糟糕了,她需要一些事情治愈自己。
月朗星稀,乌鹊南飞,公司大楼所在的产业园地处A市郊区,空气质量好,有时候可以看到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经常有员工加班时会来这里看星星,转换下心情再回去工作,因此公司还在楼顶设置了一台望远镜。
“埋头赶路的时候,也别忘记抬头仰望星空!”“长侠”在公司开晨会时如此说到。
下面员工小声腹诽:“老大这是鼓励我们加班到深夜看星星吗?”
“什么顶级牛马奴役术啊?”
观星潮在潭枫丹进公司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望远镜落寞地占据在天台上一个小小的角落,无人问津。
直到这里成了潭枫丹小小的浪漫之地。
她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一颗颗在远方燃烧自己散发出光与热的小小星球,再用Star Walk2查看它们的名字。
光行走的速度有着自身极限,而广袤无垠的太空中,随便两颗星球的距离又太过遥远,所以人们在地球上肉眼所能看到的光,来自八分钟以前的太阳,而远方那些忽明忽暗的星星,则来自更远的地方。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
虽然知道了容钰也在A市,但是两人什么时候才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呢?
如果有缘再见的话,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要恳求容钰的原谅。
然后再一次聊星星吧,这次潭枫丹有信心能回应容钰滔滔不绝的那些奇思妙想。
只是这些可能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也许容钰根本不想再看到她,就像是她希望能剪断和胥辛的孽缘,永不相见。
世间之事却往往与人们的期盼背道而驰。
“潭枫丹。”男人冷酷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台响起,黑暗中,唯有他嘴边的香烟燃起一点光亮,晦暗不明,恍如鬼魅。
微弱的火光被男人高贵的手工皮鞋踩熄,他高大,强壮,不容忤逆,烟灰色的西装带着霜月的寒意,一步步走近,。
潭枫丹低着头抑制不住地颤抖,像被凶猛的肉食动物锁定而恐惧到无法逃跑,皮鞋在目之所及处停下,她听到一声叹息,男人缓缓道:“我只是想和你当面道个歉。”
愤怒取代了恐惧,她经历了那么多坎坷,而他只想轻飘飘地“道个歉”?好像这是同在地铁上不小心踩到别人的鞋子一样性质的事情。
可是同样是因为经历了这些坎坷后,潭枫丹终于明白,人生没有十全十美,如果能用微小的牺牲换取远大的利益,那是一个明智的抉择。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烦躁:“好的,我接受,胥总,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她抬起头看向他,却发现他露出了一丝受伤的眼神。
胥辛烦躁不安地扯松领带,解开了衬衫的前2颗扣子,露出骄横的底色:“潭枫丹,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你想听到什么样的话?我都可以说给你听啊,说到你满意为止。”潭枫丹维系着在崩溃的情绪的冲击下所剩不多的理智和他对话,今晚她大概需要很多颗药才能入眠。
“那个时候不是出于我的本意……”胥辛试图解释。
“我知道,在派出所,警察一遍又一遍劝说我写谅解书的时候,我就听过很多遍了,可是那又怎么样?”理智失守,愤怒主宰了上风,尽管她知道不应该刺激胥辛,对方的性子你越是跟他对着来,他越亢奋,但是她的情绪同样一个发泄口。
“你道歉,我就必须接受吗?你有委屈,我受到的伤害就少了一分一毫吗?你在豪奢的日子因为生活的无聊短暂地愧疚时有没有想过我在经历着持续不断的痛苦的折磨?”
“你的家人没有告诉你,我没有拿过你们家一分钱,我不是出于自愿写下谅解书的,我没有原谅你,从来也没有。我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我和我的家人,从这该死的泥淖中尽快脱身而已。”
“所以作为加害者,如果你还有一丁点道德的话,你就应该在我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更不要妄想我的原谅去满足你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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