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见过很多的他,嚣张的,冷漠的,可怖的,他鄙夷瞻前顾后的鼠辈,嘲讽道貌岸然的妖怪,就像最尖利的刀刃总会把人伤得痛彻心扉,一点余地也不给旁人留,那时候的许知意怕他。
可是如今,许知意拍拍白薇薇,她让她搀扶着直起身,这虚妄的天破了个洞,照进来的光却是实实在在的。
许知意被晃得眯了眯眼,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爬在地上去看他,她渴得厉害,却还是托着沙哑的嗓子叫他,破破烂烂的衣裳下是站得笔直的身子,她迎着光,撒盐般的尘埃下是她惊鸿的笑颜。
“谢霁月!”她道。
谢霁月猛的回头看她,他转头转的太急,脖颈间发出骨头交错的响声,发丝缠绕间,他看见自己被倒映在一双秋水剪瞳里,脸没洗,眼下有红血丝,胡茬也没来得及刮,他罕见得有了羞耻之心。
许知意朝他笑,他不出声,只是呆愣楞地看着她,一直到身下芸娘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喘息声,他才惊愕得松开手。
他勒得太紧,已经快要把人给杀了。
他以为她已经死了,谢霁月握紧的指节泛着青白的光,他一个人毫无遮蔽地暴露在日光下,就像濒死时的恶鬼,黎明的太阳无法温暖他半分,只有一具冷冰冰的身体承载了他千疮百孔的灵魂。
他不过来,许知意就松开白薇薇的胳膊,踩着崎岖不平的石子颤抖得向他走去,大风天,脸上身上的伤口就被吹得格外敏感,她拢了拢敞开的领口,皮肤苍白得像是粉刷的墙。
“你是傻子吗?”许知意一上去就瞥见快要死去的芸娘,她额角抽动,不由分说地拽开他的手。
冰冷的体温让他心尖一颤,没有任何反抗之意的松开手,许知意的发丝散落,流瀑一样的青丝迎风散开,她嘴唇已有些干裂,她伸出舌头舔了舔,红润的唇与青丝纠缠,许知意随手将其别之耳后。
“你把人杀了,我们从哪问出消息”她的话不免责怪,寻常时的谢公子此时应当已经恼了,但他一望向那双眼弯弯的眉,心情就不免愉快。
“杀了就杀了,瞻前顾后得怕什么。”谢霁月突然开口,他的眼神凌冽如寒风,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个遍,他蹙眉,“你还顾得上她,你这一身的伤要不快些治疗就要留疤了。”
许知意把昏厥过去的芸娘拖了起来,用树上下来的藤条绑得严实,她听见谢霁月的话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她疲惫得紧,连表面的平和也维持不住,“好话都让你说了,我……”
一身红衣包裹了她的身体,带着恍若隔世的温暖牢牢将她包裹。
她一愣,抬头,却瞧见他俯压下来的身子,胳膊,膝腕被打圈抱起,谢霁月炽热的吐息近在咫尺。
“下次不许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谢霁月低头看她,只瞧见一片血淋淋的伤痕,就像一根又粗又尖的刺戳进他的眼睛,疼得厉害。
“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啊,你要跟那群妖怪说,不要老盯着我一个人”许知意抿了抿唇,突然偏头,又接着道“我又没有你那些通天的本事,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我不反抗,难道让妖怪炖了,吃了好?”
谢霁月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出身便拥有极为强大的半妖之力,以己度人,他忘记了世上还有像许知意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你不会被吃,我保护你。”
好老套…许知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是笑着,眼底却有些悲凉,她环住谢霁月的脖子,把头埋了进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闷闷地回道:“你能保护我多久,等到我成婚那天?”
“如果你愿意,一辈子也可以。”
“如果我不愿意,我非要嫁给他呢?”她反问,声线越发尖锐,她存心逼问他,不是为了要一个答案,而是要让他死心。
因为系统他们才得以遇见,可也是因为系统他们才不能相爱。
谢霁月扬眉,透着势在必得的自信,他笑了笑。
“那我就等你一辈子。”
他的明媚丝毫没有被她影响,他一向我行我素,视世俗的规则为枷锁,他不求名份,不为名利,他要的始终是她。
许知意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于他人而言,这是离经叛道,不为世人所容的奸情,可于她而言,这是唯一能摆脱娩娪的地方,她可以是许知意,可以有她爱的人。
“谢谢你。”许知意眼中泪意闪烁,“谢谢你陪着我。”
“你哭了?”谢霁月陡然僵了,他手忙脚乱地拍拍许知意的后背,想学着画本子里那样安慰别人,却因拿不准力道而拍得许知意直咳嗽。
“我没哭!”,许知意险些被他拍出内伤来。
她咬牙切齿,偏偏声音还哽咽:“这儿灰尘太多,我被风迷了眼。”
日过晌午,客栈大堂已是一片寂静,洛冰檀一袭白衣站在薛寻之身旁,她面色凝重地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芸娘。
“许小姐说的蛇神…”她迟疑着开口,目光转向被纱布包裹的许知意,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猜测。
“我想,可能就是洛小姐曾经见过的那位。”许知意朝她点头,目光是同一份的凝重。
“不知二位说的是…?”薛寻之带着疑问看向洛冰檀,他的四周皆是杂乱无章的废桌弃椅,上面蒙了深深一层的灰尘带着朽木腐烂的气味。
这分明是一个已经废弃很久的房子,可就在昨天它还一片喧嚣。
“蛇神”洛冰檀简言,又对所有人重新讲了一遍故事。
“也就是说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蛇神造孽喽?”邢瑶目光炯炯地看着昏迷的芸娘,她还是头一回碰见这么强大的妖怪。
“蠢,她不是蛇神,甚至连个小头目都算不上。”
许知意闻声看向谢霁月。
谢霁月倚在柱子上,他一边专注地用匕首削着一块木头,一边饶有闲心地教训师妹,木头人实在粗糙,只有鼻子和眼睛,谢霁月看着它,眉眼有一瞬间的温和,他浅浅弯了弯唇角。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许知意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片火烧的温暖。
“你怎么知道啊!”邢瑶撇嘴。
谢霁月收起木头,没有理会邢瑶的问题,径直走到芸娘面前。
“偷听了这么久,还不睁眼?”
芸娘着实是个妖艳的美人,丰乳肥臀,腰肢纤细,一张绝色的面容此时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可惜,她的面前可没有能够怜惜她的君子。
“不醒是吗?”谢霁月嗤笑,见这妖物如此不识抬举,便也不再多言,他唤出匕首,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倏地砍断了芸娘的一条胳膊。
尘埃极重的客栈里混着丝丝血腥气,昨夜雨湿的气味还没有散去,他们混杂交织在一起,成了令人作呕的一股潮湿阴暗的味道。
许知意白了脸,抿抿唇却没有出声,同样如此的还有薛寻之和洛冰檀,甚至白薇薇,邢瑶一辈的孩子,她们眼也不眨地看着芸娘。
这个世界人类和妖魔的矛盾远比她想象得严重。
“啊!”芸娘猛得扬起脸,血液喷涌,痛感异常明显,她不受控制地扭动着身体,她面目狰狞,显得格外恐怖。
“我杀了你!”她呲牙,一双眼睛慢慢变红,看向谢霁月时像是要吃了他。
“蛇神是谁?”谢霁月很干脆地无视了芸娘吃人的目光。
“我不知道。”
匕首迅疾地扎进她的腰腹,划出来时无意割断了绳子,血珠凝结一点点滑落进土地。
芸娘狼狈地趴在地上,喘息痛哭之外她还在怀疑人生:凭着这个男人毫不怜香惜玉的手法,她可以想到自己皮开肉绽的画面,在自爆和爆出老大之间,芸娘毫不犹豫地作出选择。
老大就是用来卖的!
芸娘蠕动了下嘴唇,她撑着破烂的地板爬起来,望着匕首近在咫尺锋利的刀刃,芸娘狠狠一凛。
她是眷属里最低阶的妖怪,也只是了解规则,如今谢霁月问起,她就只能绞尽脑汁地去想跟蛇神有关的信息。
“蛇神…蛇神是幽州的守护神,只要我们献为它提供足够的人类,它便能庇护我们获得强大的力量。”
“它很强大,很神秘,它会赐给眷属们信物,只要拿着信物去参加灯会,便能亲眼见到蛇神。”她颤颤巍巍地说完,身体也抖成了筛子。
谢霁月嘴角上扬,饶有兴致地开口,“蛇神,灯会,你们妖怪真是有趣。”
“灯会在哪举行?”许知意抢先开口询问。
芸娘没急着回答,反而怯怯地看向谢霁月,她现在是被吓破了胆子,不敢自作主张了。
“说。”
“昆城。”
突然,芸娘的周身燃起水蓝色的火焰,在她说完那句话后便死死将她围住,如同游龙一般火焰一层层爬向她的身体,她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就在一片蓦然声中消失成了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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